他说。
  安争拿起筷子，拿起馒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自然起来。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什么第一世的自己，是自己家里的大哥。他一边吃一边听大哥说话，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却一点也不觉得浪费时间。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普农对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家长里短的事。
  “后世的传说是什么样的，关于修行的出现？”
  普农问。
  安争回答：“传闻，是道宗开创了修行之路。”
  “道宗？那是什么......”
  普农微微皱眉：“是一个人？”
  “也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说是一个......门派。传闻，道祖最初开始修行，创立道宗，于是修行发扬光大。”
  普农哦了一声：“假的。”
  安争：“嗯？”
  普农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人们发现麦子打下的种子可以碾碎成面粉，第一次人们发现鲜花可以酿酒，第一次人们发现将蒲草树皮里的东西抽离出来可以做衣服......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那还荒蛮的时代出现的。我不知道所谓的道祖是谁，也不知道道宗是什么。所以我才能告诉你，修行，并不是源自道祖道宗。”
  他指着外面：“看到挂在篱笆墙上的绳子了吗？那上面有一个一个的结。最初的时候人们没有文字，无法记住很多已经时间过去很久的事，于是在绳子上打结做为记号。而创造出这种方法的人，比我还要老一些。天地万物，生而有用。这个有用，指的是对人。人总是习惯了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东西都为围绕着人而生存，对于人来说，这些东西分成两种，有用和无用。人逐渐强盛的过程，就是这种发现所有东西对自己来说是有用还是没用的过程。”
  “蒲草可以编成衣服，篦子，蒲团，这就是有用。而在这个发现的过程之中，将有用的东西提取最大的价值，又让人的进步变得更快。一件东西可以吃，是有用。但是发现吃之外更大的作用，这个过程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做了一些事。”
  普农笑起来，有些小小的骄傲。
  “最初的我不喜欢停留在一个地方，喜欢游历世界。我走过很多地方，吃饭，穿衣，都需要靠自己去发现。我比很多人都更早的知道了，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而吃下去什么东西会让身体有什么反应，在我的身体里就第一次得到了印证。最初这种印证并不是故意为之，只是为了吃饱而已。然而当我发现，有些东西吃下去之后居然能让身体有些好的坏的各种变化之后，我就开始故意去尝试了。”
  安争脸色一变：“靠尝？”
  “是的，这就是最初的修行的开始。”
  普农笑起来，脸上那小骄傲越发的明显起来，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炫耀的感觉。他身上带着一种光辉，一种普通人的光辉，却能让每一个修行者都觉得自愧不如。
  “修行的开始，才不是什么道祖道宗。”
  普农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安争。
  “是我，也可以说是你。”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九世轮回
  普农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没有丝毫的波澜。可是听了这些话的安争，心里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所有修行者都知道也都相信，修行的起源是道祖。所以每个修行者，哪怕是西域佛宗的人，也不敢完全否定道祖的地位。
  然而在这一刻安争听到的事，却把这些都打翻了。
  普农看了安争一眼，从安争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不可思议。
  “你不是在怀疑我，而是在怀疑你自己。”
  普农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刚才我说的，你能理解吗？”
  安争点头：“能理解，只是超乎想象。”
  “你现在的修行方向，应该是有些偏了。”
  普农认真的说道：“你以为万物之力，来源于天外天。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本世界之内。所以你从很早就开始尝试去感知天外天的力量，而你在做的，也是很多人应该已经去做了的事。你对天外天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但是有些事，我想应该是推测不错的。”
  “天外天之中的那些世界，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的话，那么只能是分成两种。第一，有生命的世界。第二，无生命的世界。不说无生命的世界，那种地方连生命都没有，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以做修行的辅助。只说有生命的世界，生命离不开什么？空气，水，可以食用的东西。只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基本就够了。哪怕是在环境很恶劣的地方，依然会有生命出现。我要说的生命，不只是人。”
  普农道：“你看一杯水，只是一杯水。但是水里面有很多看不到的生物，寻常人分辨不出来，但我可以。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些事。所以天外天之中再恶劣的环境，只要有水，有空气，有食物，就一定有东西生存下来。而这些东西，我们的世界没有吗？”
  他笑起来：“天外天的力量，是多。而不是多奇怪。”
  安争觉得自己感悟到了什么。
  普农继续说道：“你连本世界的力量都没有能完全汲取，就想着去吸收天外天的力量，并且借助的一定是九转轮回眼的力量。你的修为就会飘，而不是根基稳固。什么时候，你能从本世界万物之中都汲取力量，那么你就是一界之神。”
  安争点了点头：“懂了。”
  “你仅仅是听懂了，但并不知道怎么去做。”
  普农继续说道：“修行者总是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随着修为之力越高，就会越飘。比如说，食物和水，在修行者看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对于食物和水的需要就几乎没有了。那个时候，吃饭喝水只是满足一种欲望而已。而对于普通人来说，食物和水是必须的，没有食物和水就会死，你懂了吗？”
  安争没懂。
  “每一种活着的东西存在，都是尤其能量的。比如麦子，麦子磨成粉就是面粉，面食又是人最能直接填饱肚子的东西。这就是麦子的能量，不可忽视。比如一颗小草，为什么会活着？因为它可以从土壤和空气阳光之中汲取自己所需的东西，这样就能生长。这又延伸出来，土壤，水，阳光。”
  普农看向安争：“我敢打赌，这个世界之外的任何一个世界，你认为用着无穷力量的天外天之中的任何一个世界，所存在的物种都没有本世界多。也就是说，我们生存的世界，才是最强的。”
  他站起来走到窗口，指着天空：“你现在已经知道的敌人是谁？那个准备灭绝人类修行者的人，是从哪儿出生从哪儿修行从哪儿变得强大起来的？不是天外天，而是本世界。他们去天外天，抛开什么大的道义不说，只说一种欲望......他们是在本世界近乎无敌之后，才会生出去更广阔世界闯荡的心思来。就和你一样，你在一个山城里，成为那个山城的强者之后你就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回到桌子旁边坐下来：“先沉淀自己，让自己能够汲取这个世界万物之力。我说的，不是去强横的把别的物种之中蕴含的力量夺过来。再夺，也是被人的别的东西，而不是你自己的。你要去学习，学习其他物种生存下来的能力。比如小草，为什么可以从土壤之中汲取营养？比如水中那些看不到的细微的生物，为什么可以在水里生存？”
  安争似懂非懂，总觉得有一声喊大门正在缓缓的打开。大门里面是一个更为强大的世界，更为广阔的天地。一旦自己理解了，感悟了，那么自己将真的成为一界之神。
  “别去以为，这个世界之外的那些强大之人是因为天外天才强大起来的。他们之所以要去天外天汲取力量，是因为这个世界蕴含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当你强大到那个地步之后，你再去，你就会发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普农说完这些话之后重新拿起碗筷继续吃饭：“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我不是一个修行者，我是一个发现者。你还会打开别的门，每一道门后面都会给你一些帮助。有的，可能是直接给你的力量，有的，则会给你一种启发。”
  “还有别的青铜门？”
  安争忍不住问了一句。
  “九转轮回眼，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普农笑了笑，觉得此时的安争傻的有些可爱。
  “九转......”
  安争愣在那。
  普农道：“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吗，为什么九转轮回眼和你可以有一种斩不断的联系？并不是说九转轮回眼是你曾经的眼睛，我是你的第一世，我的眼睛还好好的在我脸上呢。九转轮回眼，是你巅峰力量的一种体现。换句话说，九转轮回眼，是你为了将来能够打赢那个无脸怪人而做出的最重要的准备。”
  “曾经的你一定能够推测到，第九世轮回，也就是现在的你，肯定会遗忘太多太多东西。你会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要做什么。所以九转轮回眼就会出现在你每一个转世身份的身边，提醒着你。那是一个连接用的东西，作用有两个。第一，是勾起你的回忆，让你逐渐觉醒。第二，是一种终极的能力。”
  “终极的能力？”
  安争这次真的不懂了。
  普农笑着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有时间的错乱。”
  “因为我们打不过那个无脸怪人，所以强行改变了时间。”
  “是，还不懂？”
  “不......”
  安争张着嘴，不懂的那个懂字刚要说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炸开了一团亮光。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我刚才说过了，九转轮回眼是一个连接。”
  普农语气平和的说道：“其实在我这一世，和那个所谓的无脸怪人是没有交集的，我不知道后世会有这样一个人要灭绝人类修行者。知道的话，我也无法阻止。毕竟，我只是一个发现者，而不是真正的修行者。你和那个无脸怪人的交集，是从大叱第一世开始的。”
  “大叱第一世？大叱还有第二世？”
  “不然的话，你难道不觉得你所听说的，发现的大叱，有些矛盾吗？我知道你在空间乱流里曾经遇到过一个大叱，那是大叱的第二世。”
  安争越发的迷糊起来，总觉得脑子里找到了一条线，可是却瞬间又埋没在千头万绪之中。很多东西似乎变得无比清晰了，然而当你想要将那根线条理顺的时候，又会发现这条线盘根错节，完全理不顺。
  “源于你的自负。”
  普农解释道：“第一世的大叱的时候，无脸怪人出现了。那个时候，你认为凭借你，紫萝，还有魔主三个人的力量就能战胜他。但是你们败了，你们也预感到了自己会败，所以打乱了时间。但是打乱时间的顺序没有那么持久，没有那么大，你只是让自己多了一世轮回。你觉得你已经和无脸怪人打过一次了，知道了他的弱点和强势之处，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一定可以打赢他。但是，当你的大叱第二世出现，你发现自己错了。”
  安争静静的听着，那些错乱的线条终于慢慢变得平顺起来。
  “第二世的大叱，一直都在差不多很孤独的寻找着打赢无脸怪人的方法。他走了很多地方，尝试了很多种修行方式，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这个时候他发现，必须有所改变了。所以，他决定第二次改变时间。而之前有紫萝和魔主的帮助，这一次只有你自己。要想将已经改变的时间更大化的改变，你只有一个办法。”
  安争明白了：“进入空间乱流。”
  “是的。”
  普农点了点头：“进入空间乱流，因为空间乱流里，不但空间本来就是乱的，时间也是乱的。如果说时间的轨迹是一个巨大的磨盘，之前凭你们三个人的力量转动了这个磨盘，但是第二世大叱想要再转动这个磨盘凭借自己的力量完全不行。他只能赌一把......他进入空间乱流，本来时间就错乱的地方。以乱流空间为指点，这个磨盘撬动了。”
  安争抱拳：“现在我明白了。”
  普农嗯了一声：“对你来说，一共有九道青铜门去发现，去寻找。当你得到九道青铜门之中所有的传承，九转轮回眼就会帮你将轮回九世的力量凝聚起来。”
  普农微微的昂着下颌，看起来依然平淡，但语气之中有一种安争熟悉的桀骜。
  “我倒是不信了，你一世打不过他，两世打不过他，九世轮回汇聚一身，还打不过他？”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泪
  安争坐在那沉思了好久，认真的去思考普农对他说的那些话。大部分话都很浅显，可若是仔细思考的话就会发现其中蕴含着很多道理，这便是大道至简。
  “你那个时代是怎么样的？”
  安争忍不住问了一句。
  普农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安争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那个时代啊......和现在的世界应该区别不大吧，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么就是......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我那个时代人的追求没有现在这么多，大部分人追求的只有两个字，活着。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真正的修行者，填饱肚子，躲避猛兽的袭击，好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日子。现在的修行者，追求的也是两个字，和活着的意思差不多......长生。”
  安争点了点头。
  不追求长生的修行者，算不得什么合格的修行者。
  “你已经在时间里轮回了那么久，对于我的敌人你了解吗？”
  “你总算问到了。”
  普农笑起来，给安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然后普农认真的回答：“不了解。”
  安争：“你这突然调皮起来我都有点不适应。”
  普农笑着说道：“我了解的只是自己，和自己的几世轮回。如果每个人在轮回路上都能看到别人，那么岂不乱了套。因为你，第二世大叱在乱流空间里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了时间的轨迹，他就是那个支点，我们都是从这个支点经过的人，所以才能看到彼此。”
  安争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普农道：“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事，你可能没办法靠别人了。”
  安争问：“我是不是比较倒霉的那个。”
  “怎么会呢，九世轮回，前面八世的气运都给了你 ，你怎么会是倒霉的那个。你只是......别无选择的那个而已。第二世大叱最大的能力，也就是能做到让你轮回九世而已，这还要包括找出来之前的轮回。你是最后一世轮回，你没的选了。”
  安争：“你这么说的话，我对前面八世的尊敬都没有了。”
  普农笑起来：“只是让你心态放松些，我们尽力在做的事，只是必须尽力去做的而已。如果做到了，那么无愧于自己。我们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别人，做到了，别人也不会知道是你保护了所有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对你感恩戴德。他们只是觉得，你的修为最强，这劫难当然得你挡着。不需要在乎那么多人的看法，在乎你自己的就行了。”
  安争哦了一声：“我选择放弃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