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者:不问三九      更新:2022-08-30 16:32      字数:4234
  司涂看见了秦放,很轻地挑了挑眉,随后对他笑了下。
  秦放站在床尾,也对他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腿。
  司涂指了指脸上的呼吸机,示意拿掉。宫琪有点犹豫,司涂摸过去想自己摘,宫琪于是伸手拿掉了。
  司涂喘得很重,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长一些。他看着宫琪,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她说:“不听话……”
  他说话很轻,有点吃力。
  宫琪和他说:“对不起……我就是慌了。”
  司涂依然温柔,只是摆了摆手,对她说:“别慌,大姑娘了。”
  宫琪眼睛有点红,抬起手冲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秦放看到司涂手上也有一条。司涂看着宫琪笑,他总是在笑。
  司涂咳嗽的声音很闷,咳完神情还是从容的。
  秦放坐在他床边,和他轻轻地说话,问他:“再等等?”
  司涂还是摆手,笑着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找的时机。”
  秦放也笑,说:“你是真不怕他们恨你。”
  司涂先是平静地呼吸了几次,之后说:“……他们必然恨我。”
  秦放没说话,司涂说:“我们都不喜欢道别。”
  他说话太费力,所以他尽量把句子缩短,一句一句慢慢地说。
  “像这样,等他们回来……走了就是走了。恨也就恨了,他们谁都恨,不差我一个。”他说完笑了一下。
  护士来给他做雾化,司涂摆摆手拒绝了。
  司涂没醒太久,很快就又睡了。
  在他再次闭眼之前,秦放问宫琪:“有笔吗?”
  宫琪在包里拿了只笔给秦放。
  秦放迅速在自己掌心画了个什么,然后过去握住司涂的手。司涂被他紧紧握着手,两人手心贴着手心。司涂的手冰凉,秦放的手滚烫。
  司涂看了看他们的手,喘着气笑道:“你别是要……跟我表白,那我只能拒绝了。就别怪我无情了,力不……从心。”
  秦放也笑了笑,连宫琪都笑了。
  秦放攥着他的手,紧紧握过之后再分开,司涂的掌心就印了个秦放手心里的形状。秦放对他说:“给你颗星星,顺着它走。前路有光,别怕。”
  “……好。”司涂还是笑,闭着眼握了握手。
  宫琪站在司涂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把呼吸机又给他戴上了。秦放用眼神询问她还有没有话说,宫琪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说话的时候始终都在笑,没人在伤感地道别。
  司涂最终还是没等任何人,他没再睁过眼。他谁也没再见。
  也说不清是见一面残忍,还是这样更残忍。
  身上所有仪器和针管都摘掉的时候,宫琪还是哭了。没有嚎啕痛哭,就是蹲在司涂床前无声地落泪。秦放没时间哭,要忙的事太多了。人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总要有人清醒。
  尽管这像一场梦,但需要有人继续扛着把梦做完。
  宫琪也没有哭太久,她眼睛肿得厉害,但也清醒地做着她该做的事。
  该带的她都带了,衣服司涂也在清醒的时候提前换好了,身上早就不是医院的病号服。他说过不穿西装,就平平常常的一套衣服就可以。宫琪东西带得全,他们平静地处理一切,这个病房安宁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司涂向来都是很体面的,他这人像是不会发脾气,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所以秦放保护着他的从容,有他在连宫琪也没有很慌。
  人从医院转去殡仪馆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白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把一切都晒得滚烫。到了晚上空气里还留着那股没散尽的热气,抬头看去,满天繁星。
  一切都暂时安顿好了之后,秦放才放空自己站在小空地上,长长地喘几口气。
  他站得有些僵硬,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
  他们这个年纪还有很多幸运的人是没有经历过离别的。但秦放经历过,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还小,他爷离开的那晚天上看不到星星。
  刑炎他们也经历过,经历了之后从此没了家。
  他们总说他们仅仅是绑在一起长大,其实都是唬人的话。他们在那栋房子里生长,然后再一个一个远去。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可根始终缠在一起。
  秦放仰头看着天上星星,后来缓缓闭上眼睛——
  我挚爱的少年,今天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朋友。
  第68章
  时隔两年, 老房子斑驳的墙皮又见到了相继离开的老朋友们。
  两年前的那个除夕, 是他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从那天开始, 它一直在见证离别。
  周斯明欠韩小功的钱还没有还清,但他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眉眼间的戾气和怨恨没那么重了,虽然还是不讨人喜欢, 但他看起来确实平和多了。秦放去年在学校看见过他一次,他们当时脸对脸正面相遇,谁也没说话, 周斯明冲秦放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声招呼。
  韩小功头发比起去年冬天长了不少,没长回到原来那么长, 可也终于不是半长不短了。他永远都是那样,经历过什么心里想什么, 你从他脸上都看不到。
  刑炎——
  刑炎变得是最多的。
  秦放第一眼看见刑炎是在殡仪馆。为了等他们,司涂在殡仪馆的冰棺里待了一天。那个屋子里很冷, 阴冷刺骨。刑炎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离得最远。秦放当时低头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腿, 前一夜他几乎一宿没睡, 头很疼,眼前一阵阵犯晕。
  他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停在冰棺前。那里有香,有遗像。
  他没抬头,这样的声音听过太多次了。每个人出去再进来的时候都会在那里站一会儿, 久久地站着,站在那里人是放空的,思绪都抽干了。照片里的司涂还在笑,眼角细细一条纹,笑得太多了,皮肤有记忆。
  秦放头埋在两手之间,用手托着沉重的头,脑子里像有锤子时不时凿两下,神经绷紧偶尔跳着疼。
  恍惚间脚步声停在他身前,秦放没抬头,他那时候意识不太清醒。直到有衣服搭在他身上,秦放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隔着空气对视,一个视线模糊仰头眯着眼,一个垂着眼目光深沉。
  后来刑炎蹲下来,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秦放也是到这时候才彻底清醒,刚才半醒不醒的脑子一直是糊的。他立刻坐直了,身上衣服滑落,秦放用手捞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回来了?”
  “嗯。”刑炎还是蹲在他前面,看着秦放的脸,问,“不舒服?”
  “还行。”秦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
  刑炎刚才把外套脱了给他了,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秦放把衣服给他,说:“穿着,我不冷。”
  “披着吧。”刑炎声音很低,“你脸色很差。”
  他们快两年没见过面了,可是此刻并不适合寒暄。
  刑炎头发剃了,又变成了寸头。还是清瘦的样子,眉眼还是很深。但他气质变了,不再是曾经看一眼就很有距离的高冷少年样子了。
  他看起来成熟多了——他长大了。
  秦放不知道自己跟两年前比起来有没有变化,变了多少。人看自己总是看不清。
  第二天清晨入殓,晚上他们都没走。
  出去草草吃了个饭,然后继续回来坐着。刑炎想让秦放回去休息,秦放拒绝了。他俩没说过几句话,那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场合,也没心情。刑炎出去买了药,他不知道秦放怎么了,所以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都买了。回来连着水一起递给秦放,让他对症吃。
  秦放接过来吃了,他还穿着刑炎的外套,他们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也没有多疏离。用不着客套和假客气,不需要。
  这是他们能跟司涂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司涂不想道别,也讨厌伤感。所以没人哭,周斯明眼睛通红,沉默着坐在一边盯着遗像看。
  他们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他们都很久没见了,但彼此之间刻在骨血里的默契和熟悉,打招呼免了,寒暄免了,他们像从来没分开过。
  司涂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墓地,把他妥帖安置,是他们送他的最后一程。
  “现在舒服了吧?不用再咳嗽了。”韩小功站在他的碑前,看着碑上的照片,和他说着话,“你实在是让人笑话,我兄弟感个冒没扛过去,人走了,我都说不出口,太菜了。”
  韩小功站了一上午,也有点累了,这会儿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秦放也跟着坐了。后来刑炎和周斯明也都坐下了,挺窄的一块地方,坐了好几个人,连宫琪都坐下了。
  “咱俩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要长,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韩小功轻轻笑了下,“要是提前知道你这么菜我就再晚两年走,但我估计其实你就想这样。以后再也见不着,所以也别说再见,是吧兄弟?”
  周斯明在后面低声骂了一句。
  司涂猜得没错,他们都恨他,至少周斯明的恨都写在脸上了。他恨司涂走了,恨他提前不说。司涂太洒脱了,他想让留下的人都能洒脱。
  道别太有仪式感了,道别过后再眼睁睁看着死亡来临,这个画面让活着的人能记一生。所以司涂不给每个人机会道别,宫琪除外,他已经尽他所能保护了一个姑娘的情感。
  他们不是生离死别的情人,这几年只是一段寡淡的陪伴,往多了说他也就是个前男友。他成全了宫琪想要陪着他的念想,宫琪也全了他的舍不得。
  “他把钱都给我了,在我这儿,我打算每年出去看看小朋友,替他做点公益。”宫琪这些天声音都哑,这会儿轻声说着话,没哭,“他说你们谁都不会要,有的是不需要,有的是自尊比天高。”
  “他说房子留给你们,只要不拆它永远都在那儿。以后万一拆了,你们就分分,想留就留着,不想留就捐了。”
  “别的什么都没说,他不喜欢伤感。”
  他确实不喜欢伤感,不喜欢看人哭。
  他们坐在碑前陪他坐了一下午,司涂之前要求一切从简,之后的习俗还是其他都不要再做,别那么有仪式感,当他出个远门就可以了。
  从墓园回到老房子的时候,这里一切都没变。院里的花开得很好,爬山虎在花圃边的院墙上爬得郁郁葱葱,处处都是生机。
  周斯明站在院门口,看看这看看那,突然低着头转身出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宫琪没来,这里只剩他们四个。
  秦放衣服都没换,他回来直接就睡了,睡前还记得给自己吃个药。他几乎一倒在床上就睡沉了,身上还裹着刑炎的外套,呼吸又粗又重。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再醒来的时候蒙了好一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着眼前的房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睁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记起这几天发生的梦一样的事情。
  他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他又来了这栋小楼。
  以及……刑炎回来了。
  秦放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半。他坐起身,闷着声咳了两下。
  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进来看见他在坐着有些意外,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问他:“醒了?”
  秦放“嗯”了声,问他:“这么晚去哪儿了?”
  “我洗把脸。”刑炎说。
  秦放往另一张床上看了看,床上盖的布还没掀开。
  “还烧吗?”刑炎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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