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一更
作者:卷六一      更新:2022-09-07 20:53      字数:4623
  老大夫伸出两指, 在谢长义后背腰脊处往下使劲一按压, 谢长义顿时疼的连连抽气。
  “大夫, 我爹腰可要紧?”谢行俭担忧的问。
  老大夫未说话, 手指继续往谢长义腰上探。
  老大夫一按一个准, 按在背部穴位上, 疼着谢长义一个大男人都差点哭出声。
  好半晌, 老大夫才收回手。
  “你爹最近可是碰了冷水?”
  老大夫突如其来的问话,楞倒了一屋子的人。
  还是谢行俭反应快,连忙点头, 迫不及待的问,“我爹可是受了凉?不应该啊,受凉腰会痛?”
  原谅谢行俭是一个医学白痴, 他茫然的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打开药箱, 取出一卷细长的医用针。
  侧头瞥视一眼谢行俭,“老夫刚检查过, 你爹年轻时腰受过损伤, 这把年纪胡乱下冷水当然要不得。”
  说着, 老大夫顿了顿, 慢条斯理的拽起医理, “三伏天炎热的厉害, 令尊腰肌系是受了湿热,导致腰间血不荣筋,从而筋脉不舒, 进而致使腰部筋挛疼痛。”
  一旁站立等候的王氏压根听不懂老大夫说的啥意思, 便着急问出口,“大夫,我当家的这腰可能治好?”
  谢行俭和谢行孝纷纷点头,能不能治好才是关键啊。
  老大夫缓缓撸了把花白的胡须,指着谢长义的腰,慢吞吞道,“不急,你们等我把话说完。”
  老大夫不疾不徐的动作惹着谢行俭一干人等哭笑不得,只见老大夫手指缓慢的沿着他爹的脊背往下滑弄,动作慢的如同树懒。
  每停一处穴道,老大夫都会细细的说解一二。
  谢家人都不懂医,站在那犹如听天书。
  说完穴位,老大夫这才分析谢长义的腰痛病。
  “你爹这些天久劳,许是弯腰太过,筋肌损伤严重,再加上遇凉水刺激,使其劳损与寒湿并发,从而才导致卧床不起,疼痛难忍。”
  “如何医治?”谢行俭见老大夫在检查针包,适时的问上一句。
  “待老夫先帮他温通下气血看看。”
  老大夫抽出几根细针,一番消毒后,才将细细的长针慢慢的捻运扎进谢长义的后背。
  针灸之前,老大夫还用艾草在谢长义背上一顿烧灼、熏熨,疼的谢长义呼爹喊娘。
  唯恐他爹忍不住痛想翻身,谢行俭和谢行孝忙上前,双手按住他爹的胳膊,好方便老大夫施针。
  待老大夫施完针,谢行俭热的浑身都是汗,更别提一直忍受煎熬的谢长义,此刻谢长义周身又痛又热,整个人像是刚从火堆里逃生出来,身下的棉被经由汗水混杂着泪水,湿透了底。
  “之前说的穴道你们可记住了?”
  谢行俭有些发懵,“什么穴道?”
  谢行孝和王氏皆是摇头。
  老大夫恨铁不成钢的叹气,“老夫之前所言可不是废话,你们再仔细看一遍,务必记牢些,有空的时候,可以帮病人多按摩按摩穴位,这般才好的快。”
  涉及谢长义的健康,三人赶紧凑上前,聚精会神的听老大夫讲解,不敢有一丝马虎。
  说这些时,谢长义趴在床上,早已不省人事,老大夫收完针,坐在床沿没着急离开,说是要留下来观察病人片刻。
  王氏早早退出房间,去厨房准备烧水煎药。
  等谢长义服用完汤药,老大夫这才起身收拾药箱。
  针灸费用要另算,谢行俭将身上的银子拢了拢,刚好有二吊,全部给了老大夫。
  “老夫之前让你抓的药一定要定时定量的给你爹服用。”老大夫临走前不忘嘱咐。
  “喝上一副药,倘若还不见效,你再喊老夫过来一趟,不收钱。”
  谢行俭连忙拱手道谢,好言好语的将老大夫送上牛车,一并付了车钱。
  回到家时,谢行孝正抱着谢长义刚换下来的衣服走出房门。
  “爹情况怎样?”谢行俭问。
  “嘘!”谢行孝伸手指往嘴上比划,小声道,“爹刚擦洗睡下了,我瞧着疼痛像小了些。”
  谢行俭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
  因谢长义腰病复发,王氏每日需要服侍在其左右,谢家的秋收光靠兄弟两可不行,于是两人决定去外面雇一个长工回来帮忙。
  左邻右舍的村子都在忙着抢收,这会子很难雇佣到人,谢行俭忙乎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劳力,便心一横搭上牛车准备去镇上找。
  镇上码头一堆的待业长短工,价钱要比庄户人家贵,但贵有贵的道理,瞧人家几天功夫就帮谢家收割完了稻谷。
  这些天,谢长义的腰痛病逐渐在好转,待谢长义能下地弯腰时,谢行俭不放心的又请了一回老大夫。
  老大夫这次动作很麻利,诊断后直言谢长义以后要少干重活累活,平时注意睡姿坐姿,如此保养,腰痛病几乎不会轻易复发。
  有了老大夫这句话打包票,谢家人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今年秋收,光谢长义治病买药就花了将近二十吊银子,在加上请长工,一共花了二十五吊银子。
  然而谢家卖掉一年收成不过才得了三十吊左右的辛苦钱,谢长义算完这笔账,嘴里泛苦。
  “爹,明年咱家把地都租佃出去吧。”谢行俭琢磨半天,终于还是将这些天思考的想法说出口。
  谢长义当然不同意,种庄稼是他们底层老百姓保障的根本,如若地都不种了,可不就是丢了根,忘了本?
  谢行俭能理解他爹这一辈人的想法,毕竟从小过得艰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爹早已习惯,突然让他爹改变生活方式,恐怕需要点时间适应。
  谢行俭呆着家的这些天,整天绕着他爹转,尽可能掰正他爹融入骨髓的那种劳苦农民的老旧思想。
  谢长义被小儿子跟屁虫式的骚扰气笑,爷俩正打算来个促膝长谈,院子们突然神色慌张的闯进一个人。
  谢行俭定眼一看,竟然是他大伯,谢长忠。
  谢长义自从回到林水村这么久,几乎与大房断了联系,今日见他大哥跑进来扒拉着他的大腿,哭的不能自抑,谢长义心中很不是滋味。
  “义啊,是哥这些年对不起你,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谢长忠哭的鼻涕眼泪往下直淌,黏在脸上头发上到处都是。
  谢行俭很少见他大伯这般狼狈不堪,他还未出生时,他大伯就已经是秀才了,在他的意识里,他大伯是林水村高傲的‘公鸡’,不管看谁都几乎不带正眼的。
  所以现在看到他大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画面,顿时让他有些傻眼。
  “大哥,你先起来。”谢长义面对谢长忠,心里还是有气的,只不过谢长忠作为长兄,跪他这个弟弟不合情理。
  谢长忠今日脸早就在林水村丢尽了,哪里还在乎这一时半伙。
  “义啊,你得救救我家文哥儿啊,我是没办法了只能找你,你要是不顾我,我今个就长跪不起!”
  谢长忠打从有了功名后,脸皮厚的与郡城的城墙不相上下。
  一番撒泼打滚的胁迫话语,惹得谢长义都替他燥的慌,见谢长忠越说越胡闹,他奋力的挪开脚步闪到一侧。
  沉着脸道,“大哥这话岂不是太冷人心?你做哥哥丢开脸面跪我这个弟弟是什么道理?”
  谢长义气的手直抖,“先不说文哥儿怎么了,就拿你我两家比较比较,光子嗣这方面,你三儿两女,你再看看我,我只孝哥儿跟小宝两个孩子。”
  “莫说你家文哥儿出了事,你不找你五个亲家,你找我这个弟弟有什么用?你见天的不是显摆你几个亲家厉害吗,咋,他们不帮你?你家文哥儿早些年就是童生,你作为老子还是个秀才,我们两家的差距不止一点点,你家出了事,我这个没用的弟弟能帮你什么?”
  一旁的谢行俭默默在心里为他爹竖起大拇指,这么多年,他爹在大房面前终于硬气了一回。
  谢长忠没料到从小跟在他屁股后头转的弟弟竟然对他说出这些话,当即羞红了老脸,抹了把眼泪,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谢长忠站立时故意晃了晃身子,刻意的卖弄虚弱引的谢长义捏紧拳头,频频张望。
  谢行俭捂着脸收回之前对他爹的夸赞,趁他爹心软之前,他跨前一步,殷勤的扶着谢长忠坐到椅子上。
  谢长忠被谢行俭猛地一拉,差点崴到脚,他正准备摆长辈脸色,却见谢行俭先抢了话头。
  “大伯,你我都是读书人,应该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自从分家后,除了上回地动,大伯不请自来住进我家,平日里,大伯可是鲜少会登我家的门啊。”
  谢长忠正欲说话,却听谢行俭又道,“大伯莫非忘了前些日子对我爹甩脸色的事?我爹不计较,我这个做儿子的倒是想跟您好好掰扯掰扯。”
  “放肆!”眼瞅着谢行俭越说越离谱,谢长忠忍不住怒吼。
  他伸出手,愤恨的指着谢行俭,转头质问谢长义,“长义,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还妄称读书人呢,我是你亲大伯!有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简直没教养!”
  谢行俭闻言垂下眼眸,冷笑道,“亲大伯?您自个扪心自问,我不谈分家前,就说说分家后,您这十四年,踏进过几次我家的门?”
  谢长忠眉头紧皱,谢行俭踱着步子逼近谢长忠,缓缓的伸出三根手指,嘴角牵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三次!”
  破天荒的数字,谢长义听到都不敢相信,可细想这些年,他大哥确实很少来他家。
  谢长忠身为秀才,平日里压根不把谢长义这个庄稼汉弟弟放在眼里,自然不会舍下面子跑来二房串门。
  可当谢行俭说出次数,连谢长忠自己都开始怀疑,十四年的时间,他真的只来过三次?
  “不可能!”谢长忠下意识的反驳。
  “怎么不可能!”谢行俭面沉如水,说出的话冷冰冰的刺人,不带一丝感情。
  “我爹向村长交代大茴香树那年,大伯家银钱不够,当初是大伯娘上我家借银子,因她不愿打欠条,被我娘轰了出去。”
  躲在门口偷听的王氏适时站出来声援小儿子。
  王氏挺胸叉腰,厉声附和道,“小宝说的没错,当年大嫂上门求当家的借她二十吊银子急用,当家的看上她是长嫂的份上,答应借给她。”
  “还好小宝提了一句,说二十吊银子数目太大,虽说两家是亲兄弟,但最好还是打个欠条,嘿,大嫂她倒是好,一听说要打欠条,调头就走。”
  王氏一想起当时刘氏憋屈的模样就想笑,“我记着清楚的呢,那年大茴香山头值钱的很,越拖越贵,最后还是大哥你亲自上门让当家的把钱借了给你,大哥,你说可有这回事?”
  谢行俭继续道,“借钱是大伯第一回上我家,第二回是地动,第三回就是今天,大伯不记得,侄子我记得清楚着呢,但凡大伯往日跟我家亲热点,甭说当年是借二十吊,就是把家给当了,我爹都屁颠屁颠的去帮你筹集。”
  “可大伯倒好,读了书眼光都飘了,我爹顾念兄弟情,让大伯一家借助在我家,大伯是怎么做了?说我爹无情无义?大伯倒打一耙的本事,侄子真心佩服,也甘拜下风。”
  “今日我虽不知二堂哥出了啥事,可大伯进门就又哭又跪的像什么话!是打量着我爹心软,替你出钱出力吧,此事大伯想都不要想,我爹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由不得这般拿走。”
  “谁说我是来借银子的!”谢长忠猛地一个激灵,忙梗着脖子争辩,“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爹罢了,难不成你个小毛孩还能拦着我?”
  论起胡说八道,谢行俭今个算是领教到了,他大伯以为二房都是傻子不成。
  谢行俭板起脸,也不再将谢长忠当个长辈看待,直接开怼,“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我爹腰痛卧床不起,我家请了长工上门帮忙秋收,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也没见大房来人看望看望,现在说什么看我爹,晚了!”
  谢长忠没想到谢行俭像个泼妇一般跟他对着干,气的浑身直哆嗦,他攒着拳头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谢长义,指望他这个弟弟能教训教训谢行俭,谁料谢长义突然笑了一声,吓的谢长忠一怔。
  “大哥,小宝这孩子说的,话糙理不糙,我细想想,这几十年来,大哥从来没将我谢长义当兄弟看吧?”
  谢长忠猛的站起身,“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着一挥衣袖,恼羞成怒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帮帮文哥儿,我尚且还没开口求你,你们这一家子倒好,劈头盖脸的对我这个做大哥大伯的一顿辱骂,娶的婆娘不识礼教便罢了,连养的儿子还这么不识时务,骂我这个大伯是读书人该做的事?尊卑不分的狗东西,简直白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猪狗不如......”
  谢长忠的话还没说尽,就见好脾气的谢长义眉心下意识抽了抽,随即狠狠往地上掷下茶壶,噼里啪啦的一声脆响惊的谢长义瞠目结舌。
  只见谢长义一双眼珠子死死的瞪着谢长忠,大手使劲拍响桌子,咬牙切齿的咆哮,“你给我滚出去,滚,我没你这样的大哥,你就当我这个做弟弟的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