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作者:卷六一      更新:2022-09-07 20:53      字数:5310
  “这是糯米糖?”谢行俭惊喜道。
  糯米糖原材料是由糯米, 轰炸焦香后, 倒入锅里与热蜂蜜搅拌, 出锅后趁热搓成拳头大小的圆球。
  但糯米糖做起来费时费力, 而且最主要的是糯米种植不易, 庄户人家干的又都是力气活, 糯米吃多了容易伤胃, 故而林水村很少有人大面积种植糯米。
  他哥经常和粮商打交道,听说近两年糯米种子比一般稻谷种子要贵不少,久而久之, 周围庄户人家种糯米的更少了。
  只不过他家两个小侄子喜欢吃糯米圆子,他爹便奢侈了一把,每年都会种个小半亩糯米水稻, 糯米产量低, 能收两麻袋糯米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娘不是说咱家今年收的糯米不多吗,都准备留给祥哥儿和贤哥儿搓糯米圆子吃, 咋今个做了这么多糯米糖?”
  谢行俭好几年没吃过这种糖了, 顺手拿起一个啃起来。
  “两个小的嘴馋了呗。”谢行孝朝外呶呶嘴, “对面街来了一个推着车炸糯米的走商, 娘吆喝着爹还有你大嫂她们, 全过去瞧热闹去了。”
  谢行孝拍了拍身边装满糯米糖的袋子, “这都是娘拿家里糯米去炸的,光熬糖浆就熬了两锅,这还不算。”
  “那走商说炸出来的炒米香, 祥哥儿他们缠着说喜欢吃, 娘就由着他俩胡来,这不,她又拎了半袋子大米过去炸。”
  谢行俭小的时候见过那种轰炸出来的炒米,确实很香。
  炸米用的工具是一台厚铁做成的长筒子,筒子尾端用铁丝套了一件□□袋,是用来装轰炸出来的成品。
  铁皮长筒子两头用撑架悬空,除了尾端,整个筒子身都要放置在火堆上方烤,烤火用的柴也很有讲究,往里丢的都是松树上结的松果球。
  松果气味奇特,经过猛火烧炙后,会发出一股香味,用它来烤吃的,吃食上都会染上几分松树的香脂气息。
  长筒子里面的空间不大,一次顶多只能倒一碗米进去烤,一旦架上火堆,操作的人就必须时刻警惕着。
  手要不断的转动长筒子前段的铁把手,身边还要插一炷香,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停止摇动手柄,紧接着将长筒子抬到空地上。
  这时候,大人会将看戏的小孩子们拉远远的,并将他们的耳朵捂起来。
  只见那人用脚死死抵住长筒子的封口处,随即用力一蹬。
  “轰隆——”
  炸响声过后,空气中伴有一股焦甜的米香味。
  小孩子们兴奋的凑上前。
  “奶,咱家炸米出锅了,我瞧见了,白白的,好香啊——”祥哥儿皱着小鼻子兴奋道。
  “娘,下一锅是不是就轮到炸咱家的了?”
  “早着呢,还要等三四锅。”
  小孩一听立马瘪嘴,大眼睛里瞬间充盈泪花。
  这一锅刚好是王氏的,王氏一瞧周围好几个咽口水的娃儿,连忙笑着招手。
  “都过来抓一把尝尝。”说着就将长筒子屁股后面套着的麻袋取下来,一人给了一小把。
  轰炸出来的米粒香脆饱满,贴着铁皮的那侧还泛着点点焦黄。
  小孩子们急不可耐的将热热的炸米全部塞进嘴巴里,咯吱咯吱的嚼个不停。
  王氏还带了一大碗玉米粒过来,炸之前,要丢几颗糖精进去,半柱香后,蓬松甜香的爆米花就出锅了。
  一家人背着炸米进门时,谢行俭刚帮他哥将糯米糖包好。
  “都去换身干净衣服,等会中饭去新宅子那边吃。”
  王氏挑了块崭新的头巾换上,不时催促着几个男人。
  糯米糖使用的糖浆是桂花蜜,桂花蜜浓稠粘手,谢行俭十个手指几乎都黏在一块了。
  听他娘在门外催,他连忙加快洗漱的速度。
  谢行孝过来看了一眼,见小弟手上糖浆还没洗掉,还急的额头都沁出了汗。
  他愣了愣,跑去锅灶底下剐了一层锅灰撒在谢行俭手心。
  “你再搓搓看,看能不能洗掉。”谢行孝得意的笑道,“我看娘平时浣衣除了用皂荚,偶尔也会用锅灰,我刚试了,这玩意看的脏,洗东西却干净的很。”
  谢行俭挑挑眉,不想他哥竟然摸索到草木灰除污的功效。
  谢行俭就着水将锅灰打在糖浆粘处,使劲的揉搓几下,黏糊糊的沾手感瞬间消散许多。
  “看吧,我就说行!”谢行孝笑的神气十足。
  *
  很快谢家人就换好衣裳,锁好铺子门,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什,浩浩荡荡的出发新宅院。
  进了新屋后,王氏、杨氏以及莲姐儿要去厨房准备做饭,谢行俭这帮男人则负责开大门迎接邻居们的庆贺。
  等厨房烟囱扬起烟雾,谢长义将爆竹一一挂在高树上,点着火线后,飞快的跑远。
  爆竹轰轰声里,谢行孝抓起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糯米糖,站在台阶上朝底下仰着脖子张望的孩子们扔过去。
  往哪边扔,孩子们就颠着小腿笑着往那边跑,谢行孝一个大老爷们跟这帮孩子玩的不亦乐乎。
  待谢行孝几包糯米糖发完,院子里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的孩童,个个兜里都塞满了糖果,小嘴巴吃的甜津津的。
  前来庆贺的大人们则是由谢长义招待,谢行俭笑着给每人添了一盏茶,又进里间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
  十月间,秋风瑟瑟,雁平县靠近山区,应季的水果除了山柿子,很难再有好的水果。
  谢行俭端出的这盘果子,还是他爹上回从府城回家,顺路从胡商那里淘来的。
  有黄澄澄的小金桔,有汁水盈盈的康梨,还有少许甜枣和软柿子。
  吃完一回茶,谢长义见厨房里还有的忙活,便领着大伙绕着宅院参观起来。
  宅院大体还是按照原来的走势修的,东边是主厢房,一排三间,左右两侧房屋小点,胜在有四间小屋,西边只开了两间房,留着一块白墙打通连着后院。
  这些房屋的墙面都重新粉饰了一遍,眼下看来和新建的屋子没甚区别。
  因中间院落面积够大,谢行俭便将他在县学看到的游廊和他爹说了一嘴。
  游廊修宽点,到时候可以将四面屋子连起来,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还可以避避,省的一到雨雪天就湿鞋。
  修游廊当然是便利事,只不过谢长义考虑到钱财的缘故,便去和工匠们商量,问修条游廊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工匠见谢长义打算围游廊,当即惊讶笑道,“游廊有大有小,若只是想避避雨,修起来要不了多少银子,只不过你家通往后院的那块地,因凿空了一面墙,所以要想建游廊,那一块得花钱抬两根石柱过来。”
  “两根石柱要多少银子?”谢行俭问。
  “一根五六吊银子。”
  这栋宅院谢家人应该会久住,为了以后住起来舒服,谢长义咬咬牙,买了两根大理石柱子回来,让工匠们建了游廊。
  “谢大哥这屋子要得!”邻居夸赞道,“我数了数,光前院空屋子就有十来间,院子也大,以后再种两棵桂花树啥的,满院飘香,惬意的很。”
  “确实不错,围墙打的又高又结实。”说话的人摸了摸游廊柱子,惊讶道,“谢大哥也是豪气人,竟舍得买这般好的石头柱子撑游廊,这柱子我瞧着没个百来年是不会倒。”
  谢长义笑的颇为骄傲,“一家子人住,可不得好好捯饬,花点钱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住的舒服。”
  来人皆是笑着点头。
  几人相谈正欢,这时候谢行俭走过来喊谢长义开席。
  谢长义忙笑着招呼众人上桌吃饭。
  正屋里,摆了三桌椅子。
  待人坐齐后,王氏才开始上菜。
  菜色都是按照雁平县暖居的样式安排的,一共八碗,六荤两素,一个不能少。
  上菜的顺序也有讲究,要吃一碗上一碗,第一碗上的是红烧猪肉贴粉。
  王氏烧的红烧肉颜色正,肉香汁鲜,沿着锅边贴着的红薯粉浸透了猪油水,吸溜一口满□□香。
  待桌上红烧肉动了筷,紧接着上第二道菜,第二道菜上的是红烧鱼,鱼身不可切断,整条鱼摆放在盘子里,鱼头朝向主人家,寓意‘年年有余’。
  这一盘鱼比较特殊,客人们只能看不能吃,红烧鱼要摆在谢家餐桌上三顿,最后只有谢家人才可以伸筷食用。
  就这样一碗一碗的上菜,八大碗上桌后,谢长义和谢行孝一人拿一壶酒,依次敬酒。
  谢行俭尚未弱冠娶妻,且又是年轻读书人,便免了他敬酒。
  谢行俭巴不得如此,主要是他爹买的酒水入喉实在太辣,若没有好酒量,最多三杯倒。
  桌上菜色上齐,所有来恭喜的人都端起酒杯,谢家人来者不拒,举杯一桌一桌的转着劝酒。
  一顿午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散席时,谢长义和谢行孝喝的有点多,站都站不稳。
  醉酒百态,好些人喝大了吐的到处都是,好在今个是喜事,谢家人也不恼,之后还是由谢行俭小心的将醉酒的人送回家。
  回到家后,他跟他娘将他爹还有他哥扶进房间睡下。
  他爹跟大哥的酒品还算可以,虽喝的脸庞红扑扑的,但不耍酒疯,吐了一回后,就蒙头打着呼噜睡下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丢弃的糖纸、果皮,除此之外,还有东一堆西一堆恶心的呕吐物。
  谢行俭走出房间时,莲姐儿已经拿着扫帚在收拾,谢行俭闲的无聊,便找来簸箕帮莲姐儿倒垃圾。
  扫好院子,谢行俭这才拎着书箱和书篮进入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东厢房侧面,空间比林水村老宅要大很多,窗户开了两扇,一推开,正对着院子,阳光斜斜洒进来,通透明亮。
  他放在林水村的书柜早被他爹搬了进来,上面一摞摞手抄书码的整整齐齐。
  谢行俭将近几个月抄的新书按分类在书柜上排好,徐大人推荐给他的书单书籍尤为重要,他便找了个樟木箱子,专门安置这些珍贵书籍。
  放好这类书籍,谢行俭开始着手清风书肆这个月的话本润笔。
  秋收后县学的课业紧,他一直没时间想话本的事,直到今天放旬假,他才想起来他这个月的话本润笔还没完成。
  自从新儒写手翻车后,整个雁平县的话本生意唯清风书肆一家独大,陈叔在尝到话本甜头后,又招揽了一批写手,专门研究话本。
  如此一来,谢行俭的润笔工作量逐层加大,不过他乐在其中,有钱赚,他暂时辛苦点没什么。
  除了要抓紧完成润笔,他还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上回他去清风书肆送稿子,正好碰上林邵白询问抄书的事。
  一手好字抄一本书顶多能换两百个铜板,相比写话本,抄书赚的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且读书人都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抛头露面的去书肆写书。
  林邵白也是如此,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选择抄书赚钱。
  林邵白学问上等,谢行俭想了想,便将他的想法当着林邵白的面说了。
  “出考集?”林邵白头一次听到这词,双眼发懵,脑子里像装着一张白纸。
  谢行俭耐心解释,“考集就是专门针对科考而出的书,书题涉及正式科考的考题,也会掺杂一些平时的辅题。”
  林邵白恍然大悟,又问道,“听起来不错,只是咱们不过才参加了县试、府试,这院试、乡试以及殿试的考题又是从何而来?
  “还有,一年考题是否太少?得多些考题才妥当,所以前些年的考题咱们去哪里找?”
  谢行俭没想到林邵白会考虑这么长远,想的这么细致。
  不过,这正和他心意。
  “县学藏书楼有往年的科考题,我已经问过林教谕,咱们可以进去抄录,只不过上面考题没有答案。”
  “县试、府试这两场考题的答案我们俩都可以胜任,只这院试、乡试,更甚者殿试,实在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这一点咱们得需好好琢磨,是准备找秀才举人入伙呢,还是怎样解决,反正就这块有点棘手。”
  见林邵白深思,谢行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做考集任务重,前期投入大,但我敢保证,这事若是做成功,比抄书要划算百倍、千倍,亦或是受益终身。”
  林邵白眼里浮起笑意,“你一贯点子多,也不会胡来,既然你给我画了一张大饼,我就信你,跟着你做便是。”
  “好兄弟!”谢行俭笑着锤打林邵白的胸,“这事光我俩恐怕人手不够,我们得把席时也拉进来,到时候咱们先出一套县试集试试水?”
  “本朝规定私人不可随意出书,得去书肆……”林邵白欲言又止。
  就他们这样的农家子,哪家书肆愿意给他们书号?
  谢行俭古怪一笑,引他见了陈叔。
  与陈书交谈过后,林邵白才知晓谢行俭竟然早已找好书肆,且与掌柜的谈好了出书的事。
  合伙出书,他当然要对林邵白坦诚相对,便将他与清风书肆的话本润笔交易解释了一遍。
  林邵白既羡慕又无奈,“如今雁平县话本买卖极好,原是经你手,怪我瞎了眼,上回还见县学有人传阅呢,我瞄了一眼,楞是没将那种书与你挂上沟。”
  “没想到也正常。”谢行俭道,“话本原本是外面那些写手写好的,我不过是费点心思润润笔,因而并没有署名,你当然猜不到我。”
  林邵白哈哈大笑,忍不住酸一句,“我听闻书肆这几个月就属话本最是赚钱,你既担任最关键的润笔一步,想来赚了不少银子吧。”
  谢行俭眼里含笑,“一般一般,够家里糊口,你若是想走润笔这条路,我倒是可以向陈叔推荐你。”
  林邵白头直摇,哑然实笑,“还是不了,我一拿到话本就打瞌睡,看都看不进去,怎么写?更别谈帮它润笔了,这笔钱啊,我这辈子是赚不到的。”
  见谢行俭挑眉不相信,林邵白悻悻而笑,“上回你让我写话本赚钱,我不是没想过,只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过来抄书。”
  “无妨,考集与话本不同。”谢行俭爽朗一笑,“且出考集不耽误咱们读书人的名声,不像话本子,被小人扒出来,讨不了好。”
  “倘若流言传到学官耳里,前途堪忧。”
  “你倒是聪明,不写话本子,只负责润笔,这边钱赚了,风险却丝毫不沾身。”林邵白不禁佩服。
  谢行俭笑而不语,两人敲定出考集的事后,又拉来魏席时,魏席时一听能赚银子,立马答应。
  三人当即与陈叔签了出书契约,四六分账,陈叔六,他们仨分四成。
  这四成,他们各拿一成,最后一成,他们准备再找个秀才或是举人入伙。
  只县学最近不太平,找人的事暂且搁置了,且他么准备出的县试,他们仨就可以搞定,遂他们决定这一成先让他们平分,等出到院试时,再找人不迟。
  这回放旬假,谢行俭从县学藏书楼里借了好几本有关县试的书籍,这几天,他们仨要根据这些书,各自整理出一套试题。
  等收假回学堂,三人互相批阅,精雕细琢后,再誊录出一份精准答案,送去清风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