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最终会议决策出台。
  公布陈锋的身份，但仅推举他为精神领袖。
  世界政府领导层当场宣誓将在精神上服从他带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世界政府并未公布陈锋将会担任什么具体职务，只交给普通人自行去想象。
  陈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这些人的自我意识终于被唤醒了一点。
  毫无疑问，他们依然是希望陈锋上位的。
  只是陈锋明确拒绝了而已。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不管他多么才华惊艳，也依然是个千年古人。
  他来到这个科技水平与过去又有变化的陌生时代才一个多月。
  他依然要学习新环境中的科技背景和战争模式。
  他的战斗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他在指挥和科学上的综合能力，还差得很远。
  适当的隐瞒真相，等于留白。
  世人如何看待，交给他们自己去脑补。
  期望陈锋登上领袖之位的人会看到领导层们的宣誓，期待陈锋如千年前带领古人前行般继续引领当代。
  对陈锋跨时代的领导力存在细微担忧的人，则又会留心到陈锋并未直接登坛，认为睿智的先哲一定也考虑到了这个弊端。
  不管民众与基层士兵们从那个角度去脑补，都能脑补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是既能维持稳定，又能适当鼓舞士气的处理手法。
  看完决策，陈锋给唐天心发去一条私人通讯。
  “麻烦你帮我个忙，通知其他人我的最新决定。我可以接受破釜军团长的职务，但有三个条件。第一，终止战神计划。第二，拆除所有我的雕像。至于其他人的……留着。第三，破釜军团和我要服从你的指挥。不接受反驳。”
  两秒后，唐天心回了消息，“我想和你聊聊。”
  “先帮我通知其他人吧。”
  “好。”
  五分钟后，二人在一处模拟为森林的虚拟空间中见了面。
  茂密的森林中央伫立着一座凉亭。
  红瓦灰柱的凉亭内有石桌与宽椅。
  石桌上摆着一盏蛋糕，一杯橙汁，以及一杯正冒着袅袅白眼的新鲜大红袍。
  智能程序的功能愈加发达，虚拟世界与现实的壁障早已被打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虚拟空间，普通人很容易迷失其中。
  若非外部环境挥之不去的巨大威胁，人类完全自由的发展，只怕如今全球至少得有小半人沉迷在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虚拟世界中。
  倒也说不上好坏，人脑与人工智能的深度结合，本就是某种层面上的未来方向之一。
  此时一身素装的唐天心正站在凉亭台阶上，手捧一本厚厚的书，远远的望着信步走来的陈锋。
  唐天心起初略显局促，直到陈锋走进了才释然一笑，倒是百媚千娇。
  茶不醉人，人自醉。
  “你笑什么？”
  陈锋在椅子上坐将下来，下意识想翘起二郎腿，又冷不丁想起自己先哲的人设，再悄然放下，甚是难受。
  唐天心也坐下，甜腻腻的吃了口草莓芝士蛋糕，“高兴，就笑了啊。”
  说完，她又略显放肆的仔细打量陈锋，倒把陈锋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唐天心：“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在历史书中被刻画得神乎其神的千年救世主陈锋，也没有三头六臂头顶光轮，看着还只是个普通人，并且对某种事格外有兴趣。”
  陈锋哈哈大笑，“你别说笑了，什么救世主，嗨。”
  然后他猛然摇头，严肃道：“千年前有一首歌伴我长大，里面有一句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现在我把这首歌送给你，送给你们。”
  说完，陈锋指尖在轻轻一点。
  森林中渐渐响起乐声，良久后，再缓缓止歇。
  唐天心听完之后，目光中异彩涟涟，“这首歌我听过，但以前觉得它的格局依然不够庞大，因为我们早已走出地球的范畴。但如今你让我再听，却稍微明白了你的想法。”
  陈锋抬头看着虚拟的蓝天白云，仰头靠在椅子上，“是的，千年前的国际是地球。如今的国际既然存在，但却变成了整个宇宙。所以，虽然我做的可能算是救世主的事，但我从不敢自诩救世主。人类能跨越八条时间线走到今天，靠的不只是我，是四万亿牺牲在岁月中的战友。”
  “如果我真在某天以救世主而自居，自以为了不起，那么就等若否认其他人的努力。我便成了罪人，成了真正的恶魔。”
  哗啦。
  唐天心翻开书卷一页。
  这本书正是《不屈锋芒》。
  她翻到了陈锋第一次抵达球型战舰舷窗的那段描写。
  书中如此写道。
  “这是先哲陈锋的重要一步，他终于看到了入侵者的容貌，并在死亡之前将人类的斗志传达给了对方。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那条时间线中的入侵者会如何看待先哲陈锋看似螂臂挡车的行为。但我们却能在我们的时间线中，跨越时空领会到他的怒火与不甘。正是这样的精神，指引着他继续前行。”
  “这是他的一小步，也是人类的一大步。数条时间线，无数代人跨越千年的努力，让他的装备从原始的单兵大型机甲变成了性能尚可的晨风作战系统，让他能不断突进。也正是当时更为先进的太空战争体系，为他的前进争得了一线机会。也许当时能取得如此战果是因为入侵者的轻敌，但他终究做到了想做到的一切。”
  旁边的陈锋也看完这段，笑了笑，“总结得很精辟。所以，你们没必要否定自我。我虽然对你们的意志无比失望，但我同样必须承认，你们这一代人无论是科学还是军事方面的天赋，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代都更强。我只是不满于你们在盲目崇拜中被磨灭了斗志和自信。”
  唐天心再问：“所以你现在一定要破灭我们对你的崇拜？”
  “是的。我的神格必须被击碎。我曾说过，如果人类一定需要一个神才能战胜敌人，那么这神只能是整个文明一起创造的神迹。只要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问，为什么要等以后的时间线来战胜敌人，为什么不就现在？”
  唐天心点头，“我懂了。在接下来的十个月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自我提升。既然我曾经担任最高指挥官，便证明我有那天赋，我应该更努力去争取。”
  “嗯，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你本就应该承担起更多责任，无论是因为你在每条时间线中都证明了自己的才华，还是你作为一名指挥官序列的成员。在讲究信息公开与公平的时代下，如果每个人都有我可取而代之的决意，那么我会轻松很多。”
  唐天心在眼前唤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所以，我要向我自己道歉。对不起，我辜负你的天赋了。即便年轻，我也应该能坐上卢先锋的位置。”
  陈锋看她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再度大笑，“好！好得很！不愧是我的将军！你总能第一个给我惊喜。”
  他握住了唐天心的手，“只有经过了在优胜劣汰的残酷竞争中，用更残酷的姿态坐上高位的领导者，才值得信赖，才值得不计一切的誓死追随。”
  “当你有这个心态时，我便能更安然的在你的命令下出生入死。我曾对你说过，我永远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这句话从未改变。”
  “我啊，比起其他人，一直以来都最信赖你的能力。也只有你从不曾让我失望。这次我依然想把赌注全部放在你身上。这会给你带来重压，但我相信你能做到。哪怕我这次真赌输了，输在你身上，我也不后悔。”
  唐天心微微点头。
  两人便这样双手相握，四目相对。
  良久，唐天心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地球？”
  “等会就启程的话，大约还有两天到吧，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下棋了。”
  陈锋：“嗯？”
  唐天心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说道：“陈锋少将，鉴于你并未接过破釜军团长的职务，那么现在你的军职依然是我的安全官，我是你的直属上司。我命令你，等你回地球之时，第一时间来陪我下棋。”
  “与你对弈可以让我得到更好的逻辑能力，我也想再试试怀上我们的孩子。哪怕几率只有万分之一。我都想让她降生，我想让她看到我与你并肩战斗。我还要向你道歉，我应该更尊重你的恋爱观。”
  陈锋愣了片刻，“好！”
  又回来了，曾经的味道。
  过了片刻后，陈锋又作死的一问：“你对我和钟蕾如何看？”
  唐天心：“你是在问我对钟蕾大师有没有负罪感？”
  “嗯。”
  “我不想对你撒谎。没有。我把她当做你的原配，把我自己当做你优化家庭的第一选择。你的基因本就应该得到最高等级的对待，应该被传承。”
  虽然早已猜到她的答案，但陈锋却依然倍感遗憾。
  她的问题解决了一部分，但依然有另一部分深埋根底，无法去除。
  他笑了笑，“没事。这次就先这样吧。”
  他暗暗发誓，下次我绝不会让你养成这种世界观。
  我也得向人类道歉。
  是我的失误，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