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作者:粟米壳      更新:2022-08-25 22:24      字数:6214
  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唐笙那么点蚊子一样的声音根本让人听不清。陆祁舟的视线直接从唐笙身上掠过,对辜七道:“下面太多人上来,你们赶紧先离开。”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比之前不知温和了多少,而他耳后也染了些许薄红。
  辜七曾和陆祁舟有过几面之缘,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肯定是那位三皇子行踪泄露招来了太多慕名的追随者。她活了两辈子,没真正亲眼见识过这场面,而此时地板震动之幅度也着实让她吃惊不已了。
  原来韶王殿下入京不过短短月余,“美”名却已经是传开了呢——不过,就是以辜七的眼光来看,他的姿容也是世间卓绝。
  正当这时,从临窗那扇窗子处猛地翻入了一人。辜七方才走神,听见响动下意识的回头却看见韶王居然出现在了自己不远处……一身银灰色柿蒂纹织金线蟠龙交领窄袖直缀,腰间是佩环行墨玉,其末端玄色流苏来回摆动。辜七当下只觉得飘若高空流云,清若松映寒塘,气宇超脱,意态风流,不觉一颗心直跳。
  裴池几步向前,低沉着声音道:“借县主帷帽一用。”
  “不、不可!”辜七猛然惊醒,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不解拒绝时怎么就结巴了一下。
  “那也只好得罪了——”裴池眸光一闪,飞快的摘下帷帽,丢给了陆祁舟。
  陆祁舟接下,当即会意,将帷帽带在了自己头上,转身开门离开。这架势,显然是要冒充三皇子将人引开了的。
  辜七现在脑子里可再没有旁的任何事情,只纠结着一桩事——他怎么能不得自己同意就摘了自己的帷帽!辜七拿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又急又气,拿眼瞪着裴池,“殿下,你不讲道理。”
  那边唐笙还没回过神,就见陆祁舟跑了出去,她本就爱慕陆祁舟,这下也不管辜七竟鬼使神差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外头谁高喊了一声“三皇子往那边去了”,二楼间走道上徘徊的人群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陆祁舟追去了。
  可那些女子里头也有精明的,仍旧不死心,非要一间间茶室打开来确认。正当有人从外推开他们这一间的时候,裴池忽然伸手将不远处的辜七拉入了怀里,转身将她抵在了临窗那扇墙上,而他自己则是背对着门口。
  辜七惊吓之余捂着脸颊的手便挪了开来,转而去揪住了裴池胸口的衣襟。她因震惊而胸口起伏不定,竟然没先介怀自己跟三皇子正贴身抱在一起,反而半威吓半撒娇的开口:“殿下,你不许看我!”
  裴池闻言果然只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眸,辜七心下略微一松,可下一瞬裴池就目光下挪,停留在她的脸颊上了。“轰”的一下,辜七只觉得脑子都要被炸开了,她脸一红,致使左右脸颊上各有一处的红豆般大小的疹子越发红肿了。
  “哎,不会是三皇子——你看!”推门查看的几个少女站在门口嘟囔,在她们心里,三皇子高山白雪,如何会跟女的搂搂抱抱在一处。
  “可我瞧着身形……”
  辜七觉得自己脸上的红疹子又丑又滑稽,此时竟被裴池这么近的看光了。她羞愤交杂,一时火气全朝着门口那几人发了过去:“瞧什么瞧!没见过私会么!再盯着看挖掉你们眼珠子!都滚开!”
  辜七先前一直刻意在三皇子面前表现端庄柔美,这下好了,她不仅会拿棍子打人,还会骂人。然而因着她怒气十足,一时骇住了那几人,也算如她愿都离开了。
  “殿下——”辜七垂着眼睫,不敢直视裴池,委屈巴巴的开口:“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吗?”说罢,她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早已经将韶王殿下的前襟给握皱了,为表歉意,辜七很自然而然的伸手将之抚平。
  裴池很是不解她如何能将怨怒和狗腿这两种表现切换得……这般随心自如。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辜七的距离,可并不离开,只是坐在了茶桌前。看起来气定神闲,仿佛外头那什么都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似的。
  过了会,裴池见辜七还缩在墙角双手捂着面颊垂头丧气,心下恻然,只好出声道:“过来坐。”
  辜七没反应。
  裴池又道:“本王该看的都看到了。”
  “殿下,我早就说了不许殿下看我的。”辜七神情幽幽怨怨,可又不敢真的忤逆了韶王,她恨不得现在当即就能离开此地。可她的脸是这样,没有帷帽怎么就出去,万一要是碰见个熟人,当真是要被笑死了。
  她心里难受极了,然而不经意一抬头,就瞧见韶王似乎又朝着她的脸颊瞥了瞥,“……”
  “也没有多丑的。”裴池出声。
  好嘛,这更让骨辜七心里难受了,丑和美之间可是十万八千里呢,没有多丑是多丑?
  辜七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气,胆子很肥的依旧没应声。
  过了会,裴池见她还缩在墙角低垂着头,模样十分可怜,不禁软了语气:“这是怎么了?”
  “没有呀……”辜七很无辜的咬着唇,长睫上似乎还沾着莹闪闪的泪珠,“殿下上一回说我聒噪。”
  这模样,要多可怜多可怜,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裴池:“……”念在这蕴璞县主刚才帮了自己一回,他叹了口气道:“上一回是上一回。”
  辜七简直是得寸进尺,“那殿下是想要我说话吗?”
  “——你过来坐。”
  辜七磨磨蹭蹭的挪过来,一双手还捂在自己脸上,只露出漆黑透亮的眼珠子看着裴池,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偏这一双眼,灵慧狡黠,世间再难寻见同样的。
  “殿下,我们几时才能回去,茶楼外怎么还有人堵着……”
  其实裴池倒不是因为太空闲而喊辜七过来说话,只是刚才见她缩在墙角有些可怜。旁人的事,他素来不会过多过问,可不知道为何刚才竟有些负罪感,觉得是自己欺负了这位蕴璞县主。此时外面嘈杂声还未完全退去,他伸手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抬眸发现对面之人红着眼眶看自己,显然又是误会了。“咳咳,是外面的那些人吵得本王心烦,不是因为你。”
  往常,韶王殿下惜字如金,断然不会这般解释。可他刚才忽然一刻就觉得,蕴璞郡主泫然若泣,像是快要哭了。
  其实,辜七心里得意极了,暗道原来她爹的手段这么高明,她不过是稍稍模仿一二,韶王殿下竟也跟她娘一样被哄得心软了呢。
  “再过会吧,最多一炷香。”
  果不出韶王所言,一炷香之后云升客栈外的人差不多都散了。裴池先行离开,而辜七稍晚些捂着脸也出了茶楼,两人一前一后,外人看不出交集。就跟干了那什么一样,呸呸呸,辜七当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快回府!”
  这才上了自家马车,镇国公府就有人来寻辜七,说是老夫人已经到京城了,让她赶紧回府。
  辜七惦记着前头跟着陆祁舟跑出去的唐笙,随即让人留下探探她的下落,自己便先回府去了。
  大房、三房得了消息早就候在了大门口迎老夫人,这茶都饮过了一盅,二房才一个辜七慢慢悠悠的来了安和堂的上房。三夫人何氏见丫鬟打帘子便知道是这位小祖宗回来了,没等辜七走到老夫人跟前就抢了话:“七姑娘这是从哪玩了刚回来?”
  辜七直接没理会,径直去拜了老夫人,娇娇的喊:“祖母。”
  其实,辜七跟这位自己的这位亲祖母实在不甚亲近。
  老夫人面容和蔼,慈爱的笑了笑,“快起来吧,一阵子不见,妙妙儿又长高了。”
  “祖母精神矍铄,看起来更甚往昔。”辜七自动自觉的往老太太身边的软榻上挨坐,语气娇软的央求道:“祖母快给我讲讲江南有些什么好玩的事儿?可有没有给妙妙儿带好吃的好玩的?”
  辜七这实在是一反常态,不说老太太惊讶连连,就是大夫人和三夫人也吃惊的不行。在场众人更是心中嘀咕,这位七姑娘不是从前只认宫里头那位是太后娘娘的吗?
  “老夫人,秋澜小姐来了。”门口打帘的丫鬟软声通传,打断了几人的遐思。
  第21章 圣旨
  辜七看着人由远及近,暗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不远处的少女秋香色如意云纹缎裳,胸前带了踏雪寻梅錾花银锁,这身打扮只显得中规中矩,并不出挑,也显不出这般年纪的活泼妍丽。辜七仔细回想了一下,唔,倒是跟她记忆当中一样。
  秋澜先前已经由老太太带着见过在场两位夫人,此番再进来时见有位容颜冠绝的娇小姐依靠老夫人身边,愣了一愣,她心念微动,推测大概这位就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辜七了。秋澜先前就听说过蕴璞县主,私下里也曾暗暗想过这等出身的贵女会是怎么样的人,可她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的……光艳逼人,旁人在她面前怕是全要黯然之色了。
  “澜丫头,这是你七妹妹,往后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有个伴儿。”老夫人朝着秋澜伸手,示意她也到自己跟前去。
  辜七歪着头看来人,一派娇憨纯良,笑得腻人:“澜姐姐,你好呀——”她本就长得讨人欢喜,说出的话又是这般软软糯糯,如何不叫人生出亲近之意。
  那秋澜果然松了口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起唇也回了一声:“七妹妹。”
  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二人,极是高兴。要说她也是极疼晚辈的,只是先前辜七总往宫里跑,老夫人便有些伤心,只仿佛是自己的亲孙女叫人给夺走了。辜七不经常往她这来,这一来二去,祖孙俩的感情就疏远了很多。这回她去江南老宅,见到自己嫡亲长姐的孙女秋澜便很喜欢,填了她膝下没孙女尽欢的空缺。又因如今秋氏也败落了,秋澜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老夫人心疼她,便将之一道带回了京城,想着在京城给秋澜找一户人家。
  “祖母。”辜七故意卖乖,在老夫人的怀里蹭了两下,半真半假的娇嗔:“妙妙儿往后会对澜姐姐好的,祖母也不许只疼澜姐姐一个。”
  这拈酸吃醋的话逗得老夫人合不拢嘴,只是一时对待辜七的亲近,还很是不适应,“祖母怎么会舍不得疼妙妙儿。”事实上,老夫人也曾想过跟宫里头那位好好争一争她这亲孙女,可无奈一直找不到施展拳脚的地方。可怜辜老夫人的孙辈里除了辜七一个女孩儿外全都是孙子,平时也实在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这才落了下乘。
  然而这些种种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并不妨碍老夫人此时陡然燃气的信心,她忙让身边的阮嬷嬷去开了库房拿首饰来。
  这位辜老夫人也是大世家出身,当年陪嫁的东西拿出来只有比市面上好上不知几十倍的,这都传承百年的世家才会积年累月攒下的好东西。只可惜老太太攒了一辈子,却没有什么赏人的机会。
  那三夫人一看眼前情势,心中咯噔,这可不对——平日老夫人跟这七丫头生疏的跟个什么似得,怎么这一小会就……何氏心下连连惊叹,难怪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也能被这七丫头哄得晕头转向,这手段实在叫人敬服。老祖宗的陪嫁,她们这几个媳妇嫁进来十几二十年都没瞧见过,怎么这就被七丫头给哄到手了。
  这可不成!
  何氏搁下手中的茶盏,强挤出来笑道:“老夫人可再不能这么宠着七姑娘了,二伯和二嫂平日总不在府上,家里头也唯独老夫人可看管着些了……”
  要说这镇国公府下共三房,大房是嫡长子将来定是要承袭爵位的。二房也是嫡子,更被陛下封了安阳候。唯独三房是庶出,于功名上也什么建树,谋了个闲差打发打发日子。何氏头顶上日日叫那两房压着,如何好过,只觉得府里人人都看不上三房,轻贱三房。
  辜七眼底不禁寒了寒,可嘴角仍然带着笑意,绝叫人挑不出的一丝差漏不妥来。“三婶这么说,难道是我有哪儿做的不对了吗?若真是有,还要请三婶提点提点。”
  三夫人垂眸,拿袖子掩了掩唇,她也不直接同辜七说话,只对着老夫人道:“娘可听说了?前两日咱们府上闹出了人命。”
  何氏在说这话时,坐在她对面的大夫人王氏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半垂着眼帘坐着,不发出半点响动,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似得。
  “……”老夫人瞧着她一眼,嘴角微微下垂,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那秋澜一直站在老夫人身边,此时面容颇有些尴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何氏却顾不来这些,兀自在那喋喋个没完,“七姑娘院里的人犯了事被关了柴房,偏那丫鬟的老爹在三房干活,伤心之下寻了短见。媳妇不好坐视不理,咱们家也绝不是那会苛待下人的。可七姑娘怎么着都不肯放人,人死为大,有什么事不能让当闺女的给爹下葬再罚?这要是传出去了……”
  “传出去?谁传?”辜七皱着眉头接了她的话,“哪个敢传了镇国公府的闲话外头说去?”
  何氏脸色变了几变,也跟着皱了眉头,没想到辜七胆子这样大,当着家里老祖宗的面还敢这么回呛自己。怎么说她到底都是辜七的三婶,是她的长辈!何氏前两日就被辜七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了,这遭当着老夫人的面,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面子找回来。”七姑娘,您关得住人,可管不住人心。为着小桃父女两的事情,你可知道底下丫鬟都是怎么说的?”
  何氏故意顿了一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们都说你跋扈骄纵,心硬血冷哩!”
  “够了!”这一声却是先前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夫人低喝的,她看着何氏的目光失望透顶,“老三媳妇,当着两个晚辈的面儿,你可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辜七顺势伏在老夫人的身上,一张脸儿雪白,好似被何氏这话唬得吓丢了魂。秋澜见事不对,则悄悄从旁侧退了出去。
  何氏呆愣愣的张了口,“娘——”才喊了一声,她就当即回过了神,“娘,媳妇说的都是实心话。旁人不敢说,可媳妇是她的三婶,自然要多为七姑娘考虑一分,多为她想一分。如今已经传了这话出来,这往后可怎么好!”
  “你还不给我闭嘴!我看你今天是昏了头,亏得你自己还知道是妙妙儿的亲婶子。我怎么瞧着你这做派,竟像是她的仇人一般!”老夫人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并没有昏聩,此事的轻重当然拎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话,再叫我听到一句就为你是问!”
  何氏不可置信,手握紧了扶手,既不甘心有不服气。
  而辜七心里头暖融融的,想到前几日还需自己亲自同她这三婶叫阵,如今却被老太太纳入羽翼下保护着了。她同她的祖母一贯不算亲厚,可却并不表示,辜老夫人并不喜欢辜七,她们先前只是少了些相处罢了。
  辜七反而深深自责以往眼高于顶,只晓得隔三差五的往宫里去,却疏忽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祖母。”她软软的喊。
  “圣旨到——”忽然遥遥传来了太监的唱喝,众人皆是一愣,不一会便有门房小厮一路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老夫人,宫里来了圣旨,寇公公正在外面等着宣旨呢。”
  叫这么一打断,方才闹的什么事也都只能暂且搁下了,辜七忙扶着老夫人换衣裳去镇国公府的大门接旨,而大夫人和三夫人也都纷纷跟着出了去。
  老夫人一面急走,一面心疑怎么她才刚回府,宫里头的圣旨就后脚跟着来了,仿佛掐准了时辰一样。
  “寇公公。”辜老夫人瞧见打首的大太监便客气喊了一声,“劳烦公公亲自走这遭。”
  这寇德才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打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贴身伺候了,如今可是禁宫里头无可争议的的第一内监。所以,即便是达官贵人在他面前也只有客客气气恭维的道理。
  寇德才脸上带着和气的笑,眼神往老夫人身边的辜七扫了一眼,“本就伺候陛下的,陛下有旨意,奴才等跑跑腿可是应当的。老夫人,先接旨吧啊——”
  一众人纷纷跪下,辜七也不例外,可方才寇德才的这一眼……总觉得让她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间,辜七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是……
  而寇德才从小太监捧着的红檀木案盘上恭敬取出圣旨,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方才声洪如钟的念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兹闻镇国公之孙女、安阳侯之女蕴璞县主辜七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辜七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第22章 受罚
  辜七虽然心中早有了这样的猜想,可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圣旨宣完众人皆是起了身,唯独她迟了片刻,脸上的神情也让人一时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