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 第53节
作者:
鹊上心头 更新:2022-09-20 01:51 字数:4158
“因为他不能再两地来回运送尸体,通州的白河段已经少有穿过,凶手若是突然乘船进入通州,反而会惹人怀疑,而且经过十四年前的案子,通州的大小花园都已废弃,他想要抛尸也无处可去。”
所以他现在杀人之后,只会把尸体扔在宛平。
宛平此时正巧要开灯市,游客本就比以往多,生面孔一多,寻常百姓记性便不会那么好,看到陌生面孔也不会如何生疑。
可以说,凶手选的这个日子实在太好了。
也太讨巧了一些。
姜令窈眯了眯眼睛,她道:“如此说来,时隔十四年,凶手或许因为体弱或年老,或许胆子变小,他比以前要谨慎得多,没有当年那般果决,也没有当年那般挑衅官府。”
在第一起命案惹得燕京朝野上下震动后,他竟敢在同一花园抛尸第二次,当年凶手的果断和胆大确实令人震惊。
段南轲道:“今时不比往日,他更小心谨慎,却忘了他的改变也是一条线索。”
姜令窈嗯了一声,她缓缓起身,低头看向段南轲。
两人刚刚还似闹了别扭,这会儿一谈起正事,就把刚才那些不愉快都忘了个干净。
“段大人,我想再去一趟静夜花苑,看一看现场。”
段南轲便利落起身,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一路出了审讯室,段南轲叫来裴遇,叮嘱道:“你把刚才杏花婶供述线索交给赵大人看一看,大人应当知道要如何搜寻,增加人手查询过往卷宗,在天佑六年、七年和八年三年的卷宗中寻找几名死者和有关线索的姓名,另外开始着手调查那三年的死亡名录和失踪名录,着重查荣娘、秀红、秀盈等人。”
裴遇立即道:“是,大人放心,已经从京师调集人手,今晚应该到。”
锦衣卫若想查案,还没有查不出结果的,这案子既然让北镇抚司碰上,那就必然不可能放任不理,即便兴师动众加派人手,段南轲也必要一追到底。
段南轲这边安排锦衣卫时,姜令窈便匆匆去了一趟书库,她同沈素凝又低语几句,道:“待得本案告破,我们一起查卷宗,总能看到线索的。”
沈素凝点点头,揉着胀痛的额角回了书库。
待回到审讯室前,楚朽年才领着杏花婶回来,杏花婶显然又刚哭过一场,她眼睛已经肿成核桃,面色惨白疲惫,明明三十几许的年纪,鬓边却已经有了风霜。
杏花婶见了姜令窈,张了张嘴,却无法多说一句。
楚朽年快步来到段南轲身边,对两人道:“大人,乔大人,杏花婶指认死者就是小珍。”
心中虽还抱着一线希望,众人也知小珍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如今小珍终于也有人认领,待得破案,大抵也能有身后之所。
段南轲让楚朽年送杏花婶归家,一边领了一队人,同姜令窈一起往静夜花苑赶。
路上两人又重复沉默,姜令窈遥遥看着偏西的落日,还是低声道:“下午时候是我莽撞,我同段大人道歉,还请大人勿要见怪。”
她在说自己误会段南轲的事。
姜令窈就是如此,外人只能看到她爱慕虚荣,骄纵蛮横的一面,却只有亲近之人才知她是个知错能改,利落大方的好姑娘。
说错了话,怪错了人,就要道歉。
段南轲倒是很意外她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心中一时暖意上涌,令他原本冰冷的面容也略缓和下来,桃花眼一挑,竟是同姜令窈开起了玩笑。
“乔大人错怪本官,本官心里可是委屈至极,乔大人可要如何弥补本官?”
段南轲这一嗓子可谓是委屈至极。
姜令窈抿了抿嘴,却是被他逗笑,她眉尾荡起一抹喜悦的弧度,道:“不如我请大人吃一碗手擀面?”
她声音很低,也很轻,就如同夏日里的一缕风,带着丝丝绿意飘荡进段南轲心中。
段南轲挑了挑眉,扭头看着她笑:“我口味可是很刁的,不是什么面都吃。”
姜令窈道:“等案子破了,便是段大人要吃宝瑞楼的吉祥面,我也请得起。”
不过三两句工夫,两人竟又恢复往日那般模样,段南轲朗声一笑,手中缰绳一拽,道:“驾。”
随着他的声音,黑马卷起飓风,一瞬飞出队伍。
姜令窈心中一下子畅快起来,她脚下一蹬,也跟着往前飞奔而去。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疾驰而去,一个晃神就消失不见,后面的郑峰领着一队锦衣卫,刚要往前跟去,就被楚朽年叫住。
“你急什么?”楚朽年白他一眼,回头吩咐,“都跟着我走,咱们可不急。”
姜令窈跟段南轲都是马术高手,两人策马而行,不过一刻便来到静夜花苑前。
从昨日起,静夜花苑就被衙差和锦衣卫团团围住,不仅拉了封线,还不停有人在花园中巡逻,不给凶手丝毫机会。
姜令窈和段南轲在门口下了马,踏着已经干涸的土地,一步步往里面行去。
段南轲问:“要从何处查?”
姜令窈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凶手为何对那绣片那么钟情,几名死者背后都有绣片,当年的案发现场我们无从查询,但仅凭这个现场,我们就可以确定绣片面衣才是凶手所要表现给别人看的,这便是他杀人的根由。”
段南轲同她一起快步往花园里行,两人很快就来到牡丹花坛前。
“之前我们也说,相比过去,凶手杀人后抛尸的行为越发谨慎,但他对死者背后绣片的展示却一点都没有收敛,这个花坛就正对静夜花苑大门,而绣片摆放的位置也正对大门,他甚至为了展示自己的杰作,特地把这一侧的牡丹去掉。”
姜令窈道:“所以我觉得,杀人并非他的目的,摆出这么一个抛尸地才是他的目的。”
“这个案子难就难在凶手杀人并无恨意,他跟死者全不认识,死者之间也并无联系,他又选择异地抛尸,因此当年破案难度实在太大,这才成了悬案。”
“但现在,凶手的老迈和谨慎却给了我们更多机会,他恐怕自己都想不到,他十四年后再次出手,就碰到了咱们呢?”
现在静夜花苑被封,城中其他花园也全部加派人手,要么关门,要么增加巡逻捕快,凶手想要再摆出这么一个完美的犯罪现场,几乎不能。
姜令窈道:“现在宛平风头正紧,我以为他不会立即犯案,最多跟当年一样,时隔一月再出手。”
“你以为,我为何会调来这么多锦衣卫缇骑?”段南轲眼中一片冰冷,“为的就是震慑凶手,就要明晃晃告诉他,只要他再敢犯案,锦衣卫立即就能抓他归案。”
段南轲如此,虽会有被下官御史检举惊扰百姓,兴师动众,嚣张跋扈的风险,但他却给了众人仔细巡查凶手的时间,也让宛平城中的百姓更安全。
最起码,锦衣卫一日不撤,凶手就一日不敢再杀人,除非凶手疯了。
姜令窈回头看向段南轲,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坚毅和冷酷,他身正,心正,从不怕任何人弹劾。
所作所为,皆为心中正义。
姜令窈不自觉便看呆了去,还是段南轲的声音叫醒了她:“乔大人,然后呢?”
姜令窈猛地回过神来,她觉得脸上有些温热,随即便轻咳一声,道:“我想去仔细查一查凉亭。”
段南轲便跟她一起往凉亭行去:“昨日夜深,即便点了路灯,却也依旧昏暗不明,今日倒可一探究竟。”
姜令窈点点头,一步步踏上凉亭。
她回过神来,要要看向死者深处的花坛,她回忆着死者那失去身材的眸子,缓缓转身,仰头看向了头顶的四盏灯笼。
姜令窈眯了眯眼睛,道:“之前郑大人说过,前两名死者是闭着眼睛的,但小珍却睁了眼睛,凶手费尽心机选了这么一个抛尸地,我以为并非单纯展示死者背后的绣片面衣那么简单,小珍眼眸看着的东西,或许也很关键。”
昨日夜深,今日又忙了一整日,他们都未有机会再来静夜花苑,此番趁着夕阳还未落下,天地之间尚有明色,姜令窈便赶紧赶来了静夜花苑。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头顶的灯笼。
凉亭中的灯笼一共有四盏,八个角每两角对应一盏,此刻正稳稳挂在房梁上。
凉亭并不算太高,从下往上看可以看到灯笼的大致模样。
这四盏灯笼皆做成琉璃走马灯,外面是一层琉璃罩,里面则是人物山石图案,灯笼的骨骼是用的青竹,显得古朴精致。
“段大人,派人把四盏灯取下来吧。”
段南轲便跟姜令窈退出凉亭,让锦衣卫上前取下灯笼。
姜令窈道:“一般这种郊外花园凉亭,所用的灯火皆只为照明,并不会做如此精致昂贵的琉璃灯。”
段南轲眯了眯眼,他道:“难道关键在灯里?”
锦衣卫伸手利落,此时已经取下了琉璃灯,姜令窈上前仔细查看,并未伸手动四盏灯。
这四盏灯外面皆用了琉璃,看起来极是沉重,但内里却单做了一层人物山水的走马图,只要内里点燃蜡烛,里面的走马图就会缓慢旋转,仿佛在讲述一个个故事。
姜令窈打眼一看,就发现有一盏灯有些不对。
其他三盏灯内里皆是剪纸,一看就能看出纸张的纹路,但最后一盏灯却并非用的剪纸。
姜令窈弯腰看去,只觉得那一层走马图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油光。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脊背碰到段南轲结实的胸膛。
姜令窈只觉得汗毛倒竖:“那是……人皮?”
第58章
若走马灯只吊在凉亭顶部,游客仰头来看,并不会觉得四盏灯有何不同。
琉璃罩皆是一般无二,青竹灯骨、流苏甚至里面的铁轴都一样,只有作为走马图的纸人剪影是不同的。
一种是常用的剪纸,另一种便是这滑腻腻的人皮。
姜令窈之所以直接便想到人皮,一是因颜色,二则是因死者身上刚好少了一块皮。
段南轲一听是人皮,想也不想一把握住姜令窈的手腕,拉着她后退半步。
“莫要碰它,”段南轲道,“也不知是否有毒。”
姜令窈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她忍不住拍了拍心口,道:“我都觉得浑身发冷。”
段南轲皱了皱眉,拉着她又退了两步,这才道:“此物怪异,必很阴邪。”
他此话说完,顿了顿,又招来缇骑,让缇骑取了热水过来。
姜令窈却摇了摇头。
她并未注意到段南轲握住她的手腕,她满副心神都在那盏琉璃灯上。
姜令窈道:“段大人,这琉璃灯就在死者视线之内,也就是说,琉璃灯对于凶手或者凶手以为的死者而言非常重要。”
她道:“一开始我其实是有些疑虑的,不解凶手为何非要费劲取下死者背后的皮,即便是要把绣片面衣覆盖在死者身上,直接缝制便可,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当时我以为,凶手是想要做得天衣无缝,他必须要把那面衣同死者的皮替换,才可达成他所要展示的目的。”
“现在看来,我错了。”
段南轲见她神情渐渐镇定下来,眉宇之间再无惧色,反而有种坚韧和笃定,他这才松开手,把目光落到了那盏琉璃灯上。
宛平生产各种各样的灯具,琉璃灯、走马灯、纸皮灯笼、烛灯、路灯等不一而足,也正因此,宛平才有每年五月时节的宛平灯市。
不仅可以展示宛平灯匠们的高超手艺,也可向大明各地的游客、商人展示他们特有的商品,以此来兜售宛平灯。
因此即便是近郊花苑中凉亭下的四盏灯,也是精美绝伦,手艺精湛,尤其是那三盏传统的琉璃走马灯,上面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若是里面点亮蜡烛,那人物便会随着气流缓缓而动,演绎出精妙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