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篇22
作者:
珺了 更新:2023-08-19 13:55 字数:4160
「马上要变天了。」
江筠望着天,自言自语道,然后加快了收衣服的速度。方婆婆在轩辕陌回来的前一天下山了,其他下人跑得更早,秋水苑里一下子没了人伺候,当了几年贵妇的江筠也只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了。
突然,腰上一紧,从身后飘来清爽的皂角味道,江筠不禁有些诧异,这轩辕陌刚回家呢,望舒是从哪儿借的胆子啊。却听望舒道,「师娘,师父……师父他把大荒经传给我了!」
「顺便也把我给传给你了?」江筠转过头,挑眉。
望舒连忙松开手,神色略显慌张。轩辕陌不在的这几个月里,他已然习惯同江筠亲昵,一旦看见江筠,便会情不自禁地靠过去,竟忘了轩辕陌昨天已经回山。他随即想到了轩辕陌早晨授他大荒经时,那耐人寻味的一番言辞——望舒,你很聪明,也很勤奋,于武学而言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继承人,可要继承偌大的灵山,则尚缺魄力。你知道在我眼里你算什么吗?一个卑贱渺小的乞丐,除了接受他人施捨就只会小偷小摸。但是,你最好记住,别人施捨给你的,或是被你侥幸偷到的,随时可以再被拿回去,只有凭实力抢到的,才真正算是自己的。而你,根本不具备这种实力和勇气,所以注定只能当一个可怜可耻的乞丐。
这话初听是暗讽他覬覦宗主之位,但仔细一分析,又似乎在警告他不要打江筠的主意,他是不可能拥有江筠的——除非从师父的手中夺过来!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做到!师父现在可能只是怀疑他对江筠想法不单纯,还不知道江筠早已回应了他,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他二人确有私情,只怕依师父如今的性子,他跟江筠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江筠现在还在暗中对付师父。
想到这里,望舒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师娘,你之前一直都没看到大荒经吧。经上说,我轩辕族人若将大荒功修至顶重,便可脱胎换骨,化龙飞天,至于天下无敌,横扫千军,更是不在话下。师父现在已是半龙之身,只待龙珠炼成便可化龙飞升。」
「难怪呢,我说全天下都要反他,他怎么还跟一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喝喝,该睡睡,昨晚还差点又弄折了我的腰,原来是快成仙了,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里。」江筠淡定地讥讽道,只是望舒眼尖地发现他那双多年捏不紧拳头的双手这会儿已经青筋突起,鲜红的血水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脚边放衣服的竹筐里,在轩辕陌雪白的里衣上绽放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红梅。
望舒心疼地赶紧执起江筠的手,轻掰,居然没有马上掰开,只好用上了点力道,这才掰开来,只见每个掌心已有四个深深的指甲印,悠悠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师娘,不管怎样,你也是爱过师父的,既然爱过,又何必做得这般决绝?收手吧,你斗不过师父的,不要再增添无谓的伤亡了。」
「你知道了?」
「……嗯,师妹在被小岳控製前,给我寄过一封密信,她说,小岳的灭门惨案是你告诉他的,小岳背后的主使也是你,你、小岳还有霓裳女皇打算联手整垮师父。小岳在武林中造势,对灵山内部进行策反;女皇调兵北上,以防承义出兵支援;至于夏国那边,恐怕第一个想干掉师父的人,就是夏皇吧,夏皇帮你对付师父都来不及,一定不会插手援助师父。」
「那么早就知道了。可是,你竟然……」江筠说着说着,眼角就发红了,「我原以为是小岳一人的说服力不够,没能说服你,还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希望你能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不要助紂为虐,只要你站过来,相信除了那几个死忠轩辕陌的老顽固,其他人也都会站过来,可我万万没想到……」
「师娘,」望舒少有地打断江筠,「现在你还相信有胜算吗?即使我站在你这边,结侷也不会改变,师父是不可能被打败的,就算你集结上全天下的力量,把他逼到穷途末路,他也有这个实力扭转乾坤。」
「所以我们就要坐以待毙任他玩弄欺凌吗?所以过去的深仇大恨都要一笔勾销吗?」
「师娘,其实……我们可以逃,逃到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隐居下来,平平凡凡过日子。。」
「逃?」江筠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心想要逃避,想要带着他的爱人远走高飞,可是兜兜转转他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陷入了另一个牢笼,他拼死守护的那个人也已尸骨无存,他却连报仇都做不到,还要强顏欢笑承欢于仇人身下。「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望舒,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轩辕陌一道诛杀令下来,你我根本在劫难逃。再说,你我的这种关系你还指望轩辕陌一辈子都……」
江筠话未说完,却见望舒脸色骤变,与他拉开了距离,「师父过来了。」不一会儿,轩辕陌与妃鱼便一起步入了庭中。两人刚刚切磋完一侷,妃鱼仪表有些狼狈,轩辕陌则与平时无二,但即使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也能明显感觉他这次回来以后煞气更胜从前。
江筠硬着头皮走在望舒前面迎了上去,朝妃鱼微笑了一下,然后对轩辕陌说,「叫你看会儿兄妹俩睡午觉,怎么又跟人切磋去了呢?」
轩辕陌猿臂一伸,将他揽入怀中,旁若无人地在他颈项处亲了一口,声音暗哑道,「最近一堆事,烦得很,想干你,你又在忙,只好找妃鱼切磋了。」
江筠状似娇羞地红了红脸,软软地推着他胸膛道,「有人在呢。」
轩辕陌哈哈大笑,说,「宝贝,能把你的小助手望舒借我一会儿不,跟我和妃鱼打两侷。」
他说话时,江筠正好对上他身后的妃鱼,妃鱼的神色清冷如旧,但江筠看出那冷泉一般的眸子下面必然翻涌着妒火的,不然又怎会克製不住地将将目光紧锁在他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江筠知道他的鱼儿已经上鉤了。
轩辕陌回来之前的一晚,江筠是在妃鱼那里过的夜,两人浓情蜜意,缠绵至极,似乎从刚滚上玉榻的那刻起他们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只是默契地选择了缄默,用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与呻吟代替了言语。
那是极愜意的一晚,温存之后,妃鱼难得贴心地亲自抱江筠沐浴、穿衣。他的手很美,不同于白芷刻意保养出来的柔软细腻,他的手天生白皙,手指纤长,此刻落在江筠淡青的里衣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衣结,有一种玉色的光洁,叫人十分赏心悦目,实在不像一个剑客的手,倒像个读书人的手。但江筠亲身体验过不少次这双手的触感,无论左手右手,指腹、虎口、掌心上都覆着厚厚的茧子,比轩辕陌和望舒的都要厚,摸在身上时有一种粗礪的质感,伸进身体内时更让人战栗,甚至让人忍不住担忧会不会就此被他撕开。
这种担忧显然是多馀的,妃鱼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床伴,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暴戾的人,他学武不是为了杀,只是单纯的喜欢武而已;加上他天生性情冷清,除了武学之外对什么都兴趣缺缺,连上床都像例行公事,不够热情,那就更谈不起把人往死里做了。但只有你有本事挑起他的情欲,融掉他表面的那层坚冰,那么他也绝对可以带给你感官上的极乐。江筠可能正好就是唯一一个有这个本事的人。
系好外衣的腰带,妃鱼的手臂环在江筠纤细的腰上,捨不得放开,轻轻叹,「腰好细,孩子都生过两个了,还是这般细。」
江筠任他搂着,淡淡道「不是两个,是五个,我跟赫连灩有三个孩子,其中老二一出生就夭折了。」
妃鱼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这下换作江筠吃惊了,「你不会才知道吧。」
妃鱼摇头,他是听说过江筠的过往的,但这种事情完全不在他关注的范围内,听过也就过了。「没注意。不过你的孩子都很可爱,夭折的那个可惜了。」
江筠握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拿下来,攥在手心,「海生、璐笙也说他们非鱼叔叔可爱呢,真想不到你这般清冷的性子居然还挺有小孩儿缘的。以后,这俩孩子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我大概是没机会给你添个一男半女了。」
妃鱼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江筠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你既然都打算跟我了断了,为何又委托我照顾你的孩子?难道说轩辕师兄这次若有个好歹,你也要为他殉情,让孩子们成为孤儿不成?」
「殉情呵,」江筠嘴角不觉地带上讥讽,「他也配?至多不过同归于尽罢了。这个世上,最恨不得他死的人可能就是我了。」看到妃鱼面露惊诧,江筠并无意外,毕竟灵山上没几个人知悉他原来的身份,也就更不会知晓他跟苏墨的那段爱恨纠缠,「妃鱼,我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只是我从前太愚蠢,错信了他。你本就是不管俗务之人,这次不必特意掺和进来,有你置身事外,我也能放心将孩子们托付给你。我虽恨他,但孩子们是无辜的,我不想因着大人的缘故连累了这双小儿女。」
江筠说完,抽出手,起身离榻。妃鱼看着他风情万种的瘦弱背影,喃喃道,「你说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既已知鱼之乐,岂非鱼邪?鱼若离水,岂可存邪?江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也会照顾好你。」
江筠闻言,回眸一笑,眸中有泪光盈盈「我不要你照顾,我只要你做回那至纯至净的寒冰剑,从今以后,不要念我,不要想我,更不要为我做傻事,答应我——」
江筠当时没有等到妃鱼的答复,而他们自那日起也没有再见面,直到这天轩辕陌带妃鱼来邀望舒切磋,江筠才又见到妃鱼。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仅仅凭那深情的一眼,江筠心里就有数了。
他的目的达到了,妃鱼放不下他,那么,为了保住他,妃鱼就必然会自觉同轩辕陌反目。妃鱼是那种很执着的人,一旦对什么有了执念,便不会轻易放下,又因为心思比较单纯,很容易被激将,所以江筠才会以退为进,故意说出要他置身事外别管自己死活的话。这样一来,非鱼心里就会越发地掛念,越可能主动协助,即使当时非鱼什么也没有表示,但真到了那天,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望舒的情况恰恰相反,望舒虽比妃鱼年少许多,但由于生活经历,性情上反而比从小恣意的妃鱼稳重谨慎,望舒做起事来经常瞻前顾后,有时甚至堪称怯懦。他对江筠用情至深,要他放任江筠去死,那是不可能的;但要他现在就同轩辕陌为敌,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带江筠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暂且躲过一时。对于这种温吞性子,激将是没用的,叫他别管江筠,他做不到;但叫他别跟轩辕陌为敌,他只会巴不得。因此,对待望舒,江筠的做法是直接拉拢,不断打消他要带自己私奔的这种可笑念头,逼他直面现实。
然而望舒太理智,太懂得趋利避害,事到如今,江筠依旧没将他拉拢过来,总是缺那么一点刺激。或许真要让轩辕陌抓个现行,把望舒逼得没活路,他才会反。但是,那样的风险太大,轩辕陌平时就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发现江筠跟望舒之间的苟且,谁知道他发起疯来又会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