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作者:路人小透明      更新:2024-09-11 16:48      字数:9107
  【防盗, 明天中午十二点替换】
  “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也不赖啊。”
  “是啊,还算不错。难道你以为, 会看到一个奄奄一息躺在这里的干枯老头子么?”
  这是他们时隔数十年后的第一次对话。
  若是记性好,还能够想起来,在几十年前,似曾相识的台词就曾经出现过。
  只不过, 说出第一句话的人是吉尔伽美什, 现在就换成了埃迪。
  “来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哧,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啊。”
  真不巧。
  他们两人的记性都很不错。
  不过, 这也算是好事吧。
  埃迪把吉尔伽美什傲慢自我的模样记得相当清楚, 本还想着要是看到一个连气都喘不上来的老头子,他还怎么好意思开他的玩笑。结果还好, 吉尔伽美什有神的血脉, 即使寿命终结,容貌也跟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连神态都没有变化。
  刚进来, 刚看到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被岁月侵蚀的味道。他闭着眼, 似是在熟睡, 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得到, 在那依旧年轻俊美的面容之下, 是一个慢慢地苍老了起来的灵魂。
  但是,等了回来。
  年迈的王睁开眼,看到无声无息潜入王宫, 来到王的寝殿的这个狂妄的男人时——他笑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安宁与疲倦被尽数敛去,这个微笑起来的王,用让人畏惧的赤色双瞳将男人的身影烙印在眼中,竟又变成了曾经那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家伙。
  这样也好,倒是跟埃迪的印象对上了。
  王看着埃迪走过来,他越走近,王的双眼就越加炽烈。
  最后,男人毫不客气地往王的床边一坐,王也就顺其自然地开口了。
  “我听说了,你又降服了几只捣乱的魔兽。”
  “啧,也没什么,在路上恰好碰到,顺手就解决了。”
  “在外面游荡了这么多年,真服你有那份耐心啊。”
  “我哪知道那些神一声招呼都不打全消失了,一点影子都不留……啧,气死了。那个伊什塔尔是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女人差点被你杀掉,怎么可能还有脸出现呢。”
  一句接一句,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后,最是寻常的叙旧。
  吉尔伽美什自然也还记得埃迪当时的样子。
  跟现在没有多少变化,不止是外表,还包括气势。
  与外表不变、内在仍无法抵御岁月侵蚀的自己不同,这个男人啊,是真的没变。
  什么时候看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的眼睛。
  然而,就像是正午时分直视那正当夺目的太阳,看到了他,就免不得被耀眼的阳光刺伤双眼。
  虽然几十年间再也没有见过,但吉尔伽美什显然知道埃迪都做了什么。
  他先回到了埋葬卢卡斯的那片荒漠,找到他的鹰的骸骨。
  然后,他安心地睡了过去。
  十多年后,醒来,便是漫无目的地流浪,斩杀魔兽,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变强。
  有许多次他都路过了乌鲁克,王也因此听百姓说起,有一道孤独的人影站在城墙上,遥遥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就消失了。
  真是的。
  一晃而过,居然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王从来都没有想过,埃迪不会再回来。
  说他高傲也罢,说他自信也罢——吉尔伽美什早就笃定了,埃迪一定还会回来。所以,他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这个男人。
  对了。如果保持现在的气氛,他们还能够继续心平气和的聊下去。
  但吉尔伽美什偏偏要打破这份安宁。
  “还不打算留下么。”王坐了起来,动作颇为缓慢,但话音却很是轻松。
  “你是一个不能被逼迫的男人啊,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又比你自己想的心软多了。这一局,算是我赢了?”
  埃迪:“赢个屁。”
  “你不要搞错了,要不是听说你小子病得要死了,我才懒得搭理你。”他抬手,作势要给某个还对自己怀着那心思的混蛋一拳头。
  吉尔伽美什唇角还含着笑,即使拳头到了眼前,也是一副“本王就不信你揍得下来”的模样,真是傲慢得不行。
  埃迪还真的揍下来了。
  只不过,拳头变成了手指头,他又把才坐起来的吉尔伽美什摁回床上躺着,在那王高贵的脑门上留了一个通红的指印。
  摁完,埃迪双手环胸,斜斜地望下来:“我是决定留下了。”
  “但说的是留在这个世界。”他语气淡了下来,暗含警告:“吉尔伽美什,我的意思跟你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吉尔伽美什:“……唔。”
  不得不说,敢这么对他的人,这个世上就只有埃迪了。
  王还是没有生气。
  他轻笑了一声,在时间流逝间,眸子里的神采竟显得暗淡了下来。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此时的他已然抵达了弥留之际。
  “我得到了许多种材料,从中找到了最坚固的,做成了天底下最坚固的锁链。”
  吉尔伽美什突然开口。
  “结果还是不行啊。”笑意没有抵达眼中,可他还是看向埃迪,“就这种程度,还是锁不住你。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仍旧不打算用我本来就有的那道‘锁’。”
  埃迪皱眉:“什么?”
  吉尔伽美什轻哼一声,说出了一个词。
  埃迪的表情顿时变了,一时呈现出怒意。但快要发作之时,他又强行地忍了下来。
  ——天之锁。
  那是彰显王的挚友恩奇都的存在及地位的重要之物,也是恩奇都的象征,作为王最喜爱的武器,他曾用其束缚住天之公牛。
  埃迪自然见过天之锁,但却不知道天之锁的真名。
  天之锁,enkidu,也就是“恩奇都”。
  按理来说,天之锁是对神才有作用的武器,神性越高,越是难以挣脱,埃迪身上没有一点神性,天之锁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可吉尔伽美什还是说,这是唯一能锁住他的锁。
  这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条锁链,是恩奇都的化身——所以埃迪才会在听完那句话后突然愤怒起来。
  虽然他很快就冷静了。
  “故意激怒我有什么好处么。你这家伙,难道真的想要被我揍?”
  “以后再说吧。”
  “……”
  埃迪一愣。
  这么轻柔的话,竟然会从吉尔伽美什的口中说出来。
  王躺下去后,已经再度闭上了眼。
  埃迪出现时在他身上重现的锋芒在这时渐渐地褪去,那有点晦暗,死气沉沉的阴影似是要攀爬上王静谧的面庞。
  虽然他还在轻描淡写地说:“我累了,所以就下次再说。”
  ——在你下次再回来之前,我一定会找到能把你留下的锁链。哦,如果可以的话,再跟那个坏心眼的恩奇都见一面,找他算算账也不错。
  埃迪沉默了。
  他垂眼看着吉尔伽美什,此前还残留于心的气愤终是无可奈何地散去。
  离开乌鲁克,在外耗去几十年,是他自己早就做出的选择,跟吉尔伽美什那突如其来——咳,总之把他吓了一大跳的告白没有关系。
  他只是没想到,向来没有多少耐心、更难以想象会对什么人心生特殊感情的笨蛋王,过了这么久了还对他耿耿于怀。
  而且……
  “去你的。”埃迪骂道:“死了都不肯放过老子?”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话,但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埃迪彻底地拿他没办法了。
  时间还在无法阻止地流逝,寝殿内,连呼吸的细微声响都越来越微弱,到了近乎消失的地步。
  最后,再响起来的,是男人的一声叹息。
  先是恩奇都。
  接着,又是吉尔伽美什。
  “……算了。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
  他伸手,拂开了似在闭眼安眠的王的额发。
  又有阴影落在王的身上,却是男人俯身,他的嘴唇贴在了吉尔伽美什的额间。
  “在我的家乡,就用这个动作表达对家人,朋友的祝福。”
  “就算你是个不听人话的混账,我也要祝福你。”
  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轻微的触感,一落即散。
  他又摸了摸吉尔伽美什似乎也有些暗淡的金发。
  阳光被他的背影挡住了,可是,安然睡去的王看不见,他此时垂落的目光里,浮现出了曾经也出现过的淡淡柔和。
  “睡吧。”
  “乌鲁克的王啊。辛苦了这么久,你总算,可以休息一阵了。”
  ……
  埃迪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他直接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吉尔伽美什应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屏退了侍卫侍女,门后,就只有一个人静立在那里。
  埃迪看了那个人半晌,终于照着记忆比对了出来。
  “是你啊,西杜丽。”
  酒馆家的女孩儿,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已经长成大人了。
  虽然蒙着面纱,但她看上去,年纪比埃迪还要大上不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埃迪从她身边走过时,语气平和地问道:“神已经销声敛迹了,祭司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已是祭司长的西杜丽露出了略带苦涩的表情:“你说得对,埃迪哥哥。在失去我们信仰的神的声音的现在,我其实没有再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只不过——”
  “嗯?”
  “我是为了代替你一直注视着王,才会守候在这儿的呀。”西杜丽终于微笑了起来,跟埃迪记忆中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有了更多的相似之处。
  “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约定哦,你呢?”
  埃迪看着她,慢慢地,笑容也在扩大:“哈哈——我当然记得了!”
  “果真没看错啊,你是个好姑娘。”
  他张开手臂,用力地拥抱了这个好姑娘,也像当年那样揉乱了她的头发。
  人神之子,以“纽带”的身份诞生的吉尔伽美什王。
  纵使他自认为人,不承认自己神的血脉——他的死,便象征着这一时期神代的没落。
  也就是说……
  “神的时代,从现在开始,已经结束了。”
  西杜丽最后的喃喃自语被风吹散,渐渐地化为虚无。
  已经远去的埃迪早就听见了。
  熟悉又陌生的乌鲁克城被他抛在身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野。
  起先,他的步伐十分平稳。
  但走远之后,途经如今早已变为山石堆砌的废墟的神山,庞大的碎石间,还能够找到被苔藓覆盖的神殿的遗骸。
  埃迪站在这里,眼中映入一片狼藉。
  原本淡漠的神色就从此刻开始改变,眼中阴戾浮现,在吉尔伽美什面前都没有展现出的莫大的愤怒、在西杜丽面前更不可能展现出的晦涩,都在此刻尽数涌出。
  “消失了?”
  “终结了?”
  “跑得还真是干脆啊。”
  一觉醒来,伤势恢复,当他攀登上这里最高的山峰,欲要再去寻找神迹重新复仇之时,茫然降临。
  不仅是伊什塔尔——他什么都没找到。
  就像是顷刻间,在人间飞扬跋扈的神明都退回了天空的最高层,并且隐了更深、人类无法触及的位面。
  让他的一腔憎恶无处发泄,这怎么可以允许呢?
  那一日的记忆直到如今还无比鲜明,并且,就算过去比几十年更长的时日,也注定不可能忘记。
  被伊什塔尔偷袭,胸膛被贯穿的时候,埃迪想,不行啊,果然差得太多了。
  巨石下,抚摸着卢卡斯仅剩的那只翅膀时,埃迪想,不行啊,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从没有失去过自己重要的东西。
  人类的范围内,他是最强的。
  但若是遇到远超人类范畴的存在呢?他又算得上什么。
  所以说,即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面上,这个男人还是无比耀眼的,好像什么挫折都不可能把他压倒。
  但实际上,埃迪还是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得细细品尝,牢牢地铭记在心,并以此作为让自己绝不妥协、一定还要再往前进的动力。
  ——还要变强。
  于是,他的血液,他的骨和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如此激烈的情感的带领下,将他朝着所期望的方向推进。
  最后,确实变强了。
  虽然他觉得还不够。
  可变得更加强大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欣喜,他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在嘶鸣,沸腾的血肉也在咆哮。就算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一定要将过去的愤恨洗清才行。
  ……然后,第二次意想不到的打击就来了。
  完全无法逃避,连另辟蹊径都没办法,直接把他砸懵了。
  报复的对象都不见了,他还报什么仇?!
  可恶。
  可恶。
  可恶!!!
  此时的埃迪就处于愤怒到了极点还无法发泄的状态,他满心不甘,只觉得这里的神基本上都是要跟他作对的。
  “妈的。”
  他咬牙切齿。
  因为愤怒,冰霜自脚下扩散,顷刻间就把这附近的土地都变成了冰面。
  而埃迪再一次离去之前,却是挥手,用一根冰锥刺穿了散落在地的那一尊破碎的伊什塔尔雕像。
  冰锥穿刺过后,只剩下头部的雕像顿时四分五裂。碎片在飞散的过程中,又凝结成冰,再一次破碎时,便连些毫灰尘都未能留下。
  “这里没有,我就去别的地方再找。”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要把‘神’,从他们的地盘揪出来!”
  *****
  埃及,被法老统治的这片广袤土地,正如旭日一般,萌发着璀璨生机。
  这是无比平凡的一日,又恰逢午后,排布整齐的街道间行走之人最多的时候。
  孩童绕开只用一匹布铺在地面而成的各式摊位,大叫着在屋舍与行人组成的缝隙里穿梭,笑声却没能盖过街上热闹的气氛。
  这里也拥有如今的时代最鼎盛的王朝,来自异邦的商人捕获到了商机,自然从远道而来,混迹其中。与当地人截然不同的肤色、发色、瞳色,在人群间显眼,却又不那么突兀。
  当然了,人群中响起的不止是欢笑,还有涉及到许多方面的要事或是繁杂小事的交谈声。
  “那个消息,你知道了么?”
  “当然。回来了,回来了!神保佑我们战无不胜的法老。”
  “听说前天,王子押解着俘虏从街上浩浩荡荡地走过,结果我那天出了门,没有看到那一幕,实在是太遗憾了。”
  谈论的内容可以大致地总结。
  才登基一年的法老拉美西斯逝世,他壮志勃勃的儿子塞提即位,成为了统治整个埃及的新任法老。
  法老便是埃及的王,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位新任法老不打算放弃即位前远征叙利亚的行动,刚成为法老的第一年,便继续了远征的行动,并且,在不日前顺利归来。
  关于那段话中的“王子”,还得再多做一番解释。
  法老塞提的膝下有两子两女,其中,长子很早便因病而死,仅剩的次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位的继承人。
  王子名为奥兹曼迪亚斯,虽然养尊处优地长大,但他无愧为深受父亲喜爱的继承人,自小就展现出足以胜任法老之位的优秀素养。
  年轻的王子从小便接受法老的教育,十岁进入军队任职,如今刚过十三岁的他,就接过了押解俘虏回到都城的任务,向未来将归属于他的子民们展现自己同样不容小觑的身姿。
  也就是说,不仅是刚登基的法老,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子也给人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们期待他的成长,颂扬他的机敏和勇敢,也对王子心怀期待。
  穿过繁杂的平民区,都城的中间地区是军队的驻扎地和官员住宅区,更深的地方,屹立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和神庙。
  那些平民的私下谈论根本无法穿透那般遥远的距离,传递到真正尊贵之人耳里。
  所以……
  谁也没想到,因为一个意外,或者说失误,王子的完美形象差点就要在平民们的眼前打破。
  事情是这样的。
  初战告捷,随着俘虏一起从异国的土地押解而来的战利品无比丰厚,其中就包括了一匹骏马。
  单说是马还不对,那理应是一匹神骏。
  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浑身的毛发同样乌黑油亮,它的体态组合更是完美,每一块肌肉都似乎蕴含着力量,奔腾起来,就如一阵乌云般的疾风。
  然而,最重要的是,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驯服这匹马,只能强行用人力压制,将它关在笼子里,而不是让它载着人飞驰。
  这个笼子漂泊多里,最终运到了底比斯。
  塞提让人唤来王子,本是想要让他来瞧一瞧这匹不得了的马,但奥兹曼迪亚斯踏入宫殿,看到神骏的第一眼,便笑了出来。
  “父亲,这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奥兹曼迪亚斯虽然在问,但从那闪动着的目光,已经能够明了他那笃定一般的心思。
  塞提愣了一下,没想到奥兹曼迪亚斯开口就这么说。
  不过,思绪一转,他并没有解释,而是顺着王子的话道:“如果你能够驯服它,那么,它就是你的坐骑了。”
  “没问题。”奥兹曼迪亚斯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笼子前,与神骏似是赤红颜色的双目对峙。马像是知道眼前这个还没有它高、身材也并不显强壮的人类想要驯服自己,鼻孔喷出了粗气,定然蕴藏着极大力量的前蹄也在不安地刨动。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若是换一个人,此时就算没有被吓得后退一步,也要被怔住一下。
  可奥兹曼迪亚斯完全没有这样的表现,当即就要人打开笼门。
  塞提在这时提醒他:“不要逞强。这匹神骏让十几个奴隶耗尽了力气,才勉强把它抓住,奥兹曼迪亚斯,就算收服不了他,也不能算作你的无能。”
  “神骏?不过是被冠上了一个神字,本质还是一只牲畜而已。难道法老之子,我奥兹曼迪亚斯连区区牲畜都不能降服么!”王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从这里就能看出,机敏勇敢是奥兹曼迪亚斯的优点,但在现在的他身上,还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或缺的傲气。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可言,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
  笼门被猛地打开,迅疾的黑影如狂风般掠过,几乎无法捕获到身形。
  然而,年轻王子的动作同样敏捷。他在刹那之间抓住了挂在马的脖颈之间的缰绳,被神骏拉扯了出去,根本无法稳定住身体。
  神骏在皇宫中横冲直撞,下一刻就冲出了皇宫的正门,穿越外层的官员住宅区,卫兵根本追赶不上。
  向后倒退的疾风在此时变作一道道利刃,毫不留情地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皮肤表面冲刷。
  即使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奥兹曼迪亚斯也没想到这牲畜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双脚已经被拖到了地上,还在不停地因为方向陡转而反复颠簸,想来肯定碰撞出了无数伤口。
  “可——恶!”
  奥兹曼迪亚斯拼命拽紧缰绳,顶着刺骨的寒风睁开眼,从紧咬的牙关边漏出绝不放弃的执着。
  “想把我甩开是么,那就……”
  他猛地一撑,竟是抓住神骏从房屋边缘经过的机会,抬脚在墙壁上借力,顿时间翻身跨上了神骏的背脊。
  这算是他的小小进步,但在颇为严峻的方面,就成了彻底激怒□□黑马的导火线。
  一时之间,没给出任何适应的空隙,那几乎要把人全身的骨头都抖散架的颠簸加大程度后又到来了。
  奥兹曼迪亚斯险些真的被甩出去,他从马背滑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但好在还是没有松手。
  这时若是叫旁人来看,绝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褐发少年是高贵的王子——啊,前提是,不能看他那双因为愤怒和同时有斗志燃烧起的眼睛。
  “给我——停下来!”
  经过短暂的思索,奥兹曼迪亚斯放弃了爬上马背的计划,转而生出了一个很是疯狂的念头。
  他要让自己踏于地面,用最为直接也最为纯粹的力量,来强行阻止黑马继续向前奔驰。
  然而。
  就当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和疾风一起猛灌入耳的杂音稍稍清晰,却带来了让一时兴奋的王子不得不冷静下来的讯息。
  原来,在毫无察觉的时候,黑马已然拖着他跑出了住宅区,眼看着,就要闯入人流最为密集的闹市——
  “什么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凌乱而沉重。
  “有什么过来了……啊、啊啊!”
  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了异样。
  他们也看不清黑马的全貌,只觉得有一道漆黑的影子气势汹汹地冲来,刮起了让街边垂挂的布帘猛然翻卷的狂风。
  先前在街上嬉闹的孩童恰好跑到了街头,不出几秒,就要猝不及防地被那黑影碾压于脚下。
  孩子们反应不过来,大人们也呆住了。
  闹市中的平和气息似乎就在这一刻猛然凝滞。死寂,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尖叫。
  奥兹曼迪亚斯也在这一刻愣了半秒,不过他回神得很快,眉间浮起一抹阴翳,当下就要按照方才的想法,竭尽全力去拉住这匹发了疯似的狂奔的黑马。
  在他再度攥紧缰绳之前,距离马首最近的地方,除了那几个呆滞得不知跑动的平民孩子,还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被足以将全身覆盖的斗篷遮掩着,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可是,当黑马嘶鸣着冲撞而来,却在刹那间产生了对比——仰首后将近两米的黑马足以在高度上睥睨绝大多数人类,而到了这个人身前时,竟然显得没有多么高大。
  奥兹曼迪亚斯看见了这个人。
  也就因此,他又愣了一下,让自己的动作稍顿。
  这本是致命的错误,可是,料想之中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
  “…………嘶!!!”
  似是夹带着痛苦的嘶叫,就在极其近的距离内回荡。
  奥兹曼迪亚斯只觉得自己的眼前花了一花,身子也翻了一个转,双脚倒是真的落在了地面。但是,他的屁股也落地了。
  一大片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个人,只用单手就掀倒了发狂的烈马。
  在将狼狈地挂在马身旁的少年接下,丢到地上之后,这个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往自己的身后看。
  被吓傻了的孩子们被他挡在了后面,此时,迟了太久的泪花刚好落下,哇哇的嚎哭声也来了。
  “哭什么,胆子大点儿。”
  这个人开口,是属于男人的低沉的嗓音,语气稍显冷淡。
  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哭得我头大。”男人微微皱眉。
  他虽然这么说,但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凶,反而因为他随后的动作,而额外增添了一丝宽和来。
  他拍了拍那几个孩子的头:“回去吧,以后不要闷着头在街上乱跑。”
  “哦……谢谢……谢谢叔叔!”
  傻孩子们终于不傻了,迈开腿,颤颤巍巍地一头扎进人堆里。
  大抵对男人而言,这件无意间撞见的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他不管瘫倒在地的马,也不管被他顺手拎下来后就彻底忽视的少年,转身就要走。
  “你——”
  那少年却是突然了开口。
  在男人回头教训孩童的期间,奥兹曼迪亚斯就看清了他的脸。
  属于斗篷一部分的兜帽陪伴着转头的动作掉了下来,同时滑落的,还有悄然洒下的银发。
  那抹银色映入眼中,就像静谧的夜间倾撒入人间的月光。
  奥兹曼迪亚斯起初这么想,可随后,这个可称静谧的念头就被他自己下意识地推翻了。
  若那银发是月光,就不可能轻易攀爬上眼前此人的面庞,更不可能在印在侧颜之上的金眸前大胆地摇曳。
  太强了。
  这个男人,居然单手就能将十几人才能勉强制服的烈马掀倒在地奄奄一息。
  奥兹曼迪亚斯的眼里,先前因为出乎意料而淡下的光芒竟又闪烁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被就在自己眼前展现的强悍折服,硬要说的话,他的关注点完全错了。
  他其后看见的是男人的眼睛。
  耀眼得刺目,常人根本难以与之对视的金色——与他同样的眸色。
  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上,谁人都知道的王子奥兹曼迪亚斯,有着独一无二的黄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