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记住
背景色:前景色:字体:[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20.学费
作者:阎崇年间廷史司理事      更新:2025-03-21 13:52      字数:2670
  伐场在山脚下。
  一辆辆运木的货车来来往往,碾出了一条光秃秃的泥巴路。
  长坡陡峭,烂泥巴路上印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轮胎印。
  其中两行细窄的轮胎印尤为崭新。
  拓了一路的痕迹延绵得很长,一直追至一个拖着板车的身影。
  板车上紧紧绑束的原木摞得老高。
  助力用的麻绳系在板车两侧,捆于宽阔的双肩,在麦色的皮肤上磨出了两道红印子。
  不似常人一般用两只手握着车杆,目不能视的男人必须腾出一只手杵着长杖,在身前试探。
  湿印遍布他浅色的背心,膨起的肌肉绷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被汗水洗刷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坡路不好走,重物拽得他前倾着身,每一下实打实的重步都踏出一个深深的足印。
  咬紧牙关的奋力之下是对疼痛的隐忍。
  这样的体力活对于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
  一个推力伴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而来。
  分担了架在他身上的重量。
  此时不是分神的时候。
  他把持着力量大步往前走,借着那一分突如其来的力度终于爬到了坡顶。
  沉重的喘息让他胸膛频频起伏,他抬起胳膊蹭过额侧的汗水。
  身后脚步仍在回响,那个帮他推车的人似乎没有走。
  只是在刚要启声道谢的那一刻,他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认出了跟在身后的人。
  泛滥在空洞瞳孔里的波光被他狠心掐灭。
  他紧抿着唇,将刻意佯装的冷漠谱写到底。
  车轮转动压过碎石沙粒响了一路。
  身后的人为赶上他的脚步已经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那人也并没有放手的打算,倔强的坚持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
  他在前面拖着板车,她在后面推着车沿。
  走过杂草丛生的野坡,崎岖不平的石桥,漫过脚踝的浅溪。
  冷漠尚还凝在他的脸上。
  然而他的迈步越放越缓,缓到几近以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将那一车木头运到目的地。
  “陈挚哥哥。”
  一路无言,她终于开了口:
  “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
  男人向前迈进的步伐倏然定格。
  怔愣了许久,他才稍稍偏首,语气里藏满了急迫:
  “你要、去哪里。”
  “我要退学了。家里没钱给学费,三千块的学费不便宜,我得自己出去打工赚钱才能继续读书。”失落在一瞬间竖起了坚韧,是渺小的憧憬与不灭的希望:“我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他们说带我去县城厂里做工。我打算过几天就走了……”
  演艺落幕前的点睛之笔,是她满含自怯的凄凉:
  “陈挚哥哥,我知道你讨嫌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远去的碎步带有几分流连。
  也不过几步,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挽留。
  “乔佳善!”
  男人回过身,已然没了固守冷淡的力气。
  不管是神色还是声音都尽是慌乱。
  他眉心颤动,微启的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又被紧紧咬了回去。
  磨在齿间的话轮换了几个来回,最终怯怯地脱口而出:
  “……你吃过饭了吗?”
  她知道。
  他想留她。
  即便他不愿所述留下她的理由,即便他有多少难能启齿的心意。
  事到如今,他都不管不顾了。
  他只想留她。
  她知道他的意图,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还没有。”
  她说。
  “我……”
  突出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他垂下了头,低声言:
  “我去做饭,吃个饭再走吧。”
  陈挚说外出买菜,去了许久。
  要说他真就当做了最后一餐,去为她准备些大鱼大肉?
  乔佳善不在乎那些大鱼大肉。
  她只在乎陈挚听了她的话后会给她几个钱。
  既然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她便没必要有所收敛。
  三千对于学费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是县城里的中学也不可能高达三千。
  乔佳善在赌以一个只知道作木的文盲一定对学费一无所,再加上他这样不近人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打听学费多少钱。
  三千。
  陈挚至少力所能及之下也会给她好几百。
  运气好了或许会给她半数。
  初秋的风凉飕飕的,过堂而来吹得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空荡荡的围屋里满是木头的气息。
  她仰首而望,环顾着熟悉的周遭,眼角流露出微弱的不舍。
  最后一次。
  等要到了钱后,她就会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狗被偷了,他的花被砸了。
  与他作伴的人也不见了。
  到时候。
  这座围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了。
  冷寂顺着她的鼻腔灌入她的心肺,莫名刺痛。
  还好这个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而是被越来越近的探杖声打断。
  匆匆赶回来的人汗如雨下。
  他将长杖倚在门旁,寻着屋子里唯一的响动走了过去。
  乔佳善眨巴着眼睛看着陈挚两手空空,根本不见他所说的食材。
  刚想发问,却见陈挚将手插入裤兜,掏出一打厚厚的钞票。
  “这里是三千,你拿着。”
  他将钱递在身前,鼻息粗重而混乱。
  乔佳善睁张着眼,目光紧锁于那沓钞票。
  满面不可思议。
  三千。
  陈挚借买菜之名原来是去筹钱,不多不少真就要给她三千!
  刚触着钱角的手立马收回。
  她不能如此理所当然,必须再上演几番推拒:
  “不……”
  “别耽误了,先拿去交学费。”
  “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
  说着,乔佳善双手直推。
  “拿着。”
  满是茧痕的大掌一把牵制住了她的腕,摊开了她的手,将钱死死往里塞:
  “就当是借的,我借给你的。”
  当钱完完全全塞到了她的手上时,她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迟了迟,她灌注满腔真诚感激不已:
  “陈挚哥哥,谢谢你。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他松开了她的手,也松了口气:
  “以后再说。”
  “我不明白。”
  手中的钱并不崭新,有些还不能称之为完整。
  破损、褶皱、脏污。厚厚一沓,陈旧得各式各样。
  乔佳善望着手中的钱,问出了临别前最后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你明明赶我走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总是从门缝里给我塞钱?你是讨嫌我的吧?你那么讨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钱交学费?”
  “乔佳善。”
  他抽去了所有冰冷,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是如何都抵挡不住的温柔。
  “你要好好念书,学文化。等走出了这口枯井,你才能看到光。光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还会有……”
  他明明勾起了唇角,在对她笑。
  可那双无焦的灰白眸眼中却早已被苦涩吞噬,渐渐洇红了眼眶。
  “还会有,能看着你的人。”